胸口越发憋闷,沈晚冬大口呼吸着,忽然,肚子阵阵发疼,底下好似有东西往出流,她再也顾不上去思虑吴远山何人何心,捂着肚子忙往出走,大声唤着救命。这两个小东西,怕是要提前出生了……而此时,原本昏迷着的吴远山慢慢睁开眼,扭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因痛而半弯着腰,手抓住门框,一边大声唤大夫和老梁,一边“咒骂”着杀千刀的臭黑鬼。打是情、骂是爱。而今他求她骂,想来她也会不屑一顾。是啊,他能从唐府出来,真的得谢她。那个地方暗无天日,唐贼百般折辱他,最后竟然还阉了他,原因很简单,谁让你当初欺辱过本督的侄女。他被唐贼的爪牙绑在木椅上,眼睁睁看着内官拿着锋利的刀片走过来,在他面前晃悠。周围好多人,都在笑,嘲笑他的惊恐与痛苦。等看够好戏了,唐令这才放下茶杯,让内官动手。刀片碰到他的瞬间,他心都凉了。侮辱、恨、不甘、仇恨席卷了他,他不完整了,他不是男人了……后悔么?有点啊。若当初没有那么贪慕权势,就不会任由着爹爹和明珠逼死凤凤;若当初没有那么虚荣,及早回头,就会带着冬冬远走高飞,何至于如今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关在地牢的那些天,他就是个活死人,不吃不喝,甚至忘了身上的痛苦,他想死,可是唐令每时每刻都让人盯着他,不让他死,大约要玩够了、涮腻了后才动手吧。罢了,进了唐府的地牢,连做鬼都要颤抖。可就在他绝望时,冬冬出现了,把他带了出去。带出去又能如何?他不过是废人一个,还有什么用。他想在死前,再见冬冬一面,给她说声抱歉。谁知今早,那个玉梁来了,这贱妇以为他昏迷,说了好些话。爹爹,竟,竟没了……是被安定侯和章谦溢设计逼死的!这贱妇还说了句,你这种负心汉,怎配有麒麟那样的好儿子,活该你成了骟驴!麒麟,竟是他的儿子?!也是,侯夫人那种身子,怎么可能生育。好,真好。他忽然不想死了,他有儿子,有后,有活着的奔头。他有命从唐府出去,就是老天爷的安排。总有一天,他要将笑过他的人、阴过他的人、阉割他的人、害他的人全都杀了,唐令以阉人身份能一手遮天,他吴远山也能,起码要爬到高处,有一天能从荣家抢回儿子!想到此,吴远山冷冷地瞧向门口,冬冬这会儿瘫倒在地,捂着肚子喊疼,她要生了。哼,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种,如果他这会儿能动,一定拿刀,豁开她的肚子,将那两只小畜生亲手宰杀。吴远山闭眼,仍装作昏迷,不过嘴角却浮起抹冷笑。暗道:我谢你给我生麒麟,却绝不感激你救我出来,这是安定侯欠吴家的命,我爹的命!产子沈晚冬只感觉痛楚一分分袭来,她又紧张又害怕,虽说以前生过麒麟,可这回肚子里有两个小魔星,怀的时候就一直闹,折腾得她睡不好。晚上无人时,她跟明海撒娇,拍打肚皮嚷着不生了。明海总会半跪在床边,大手摩挲着她的肚子,反复跟他的儿子闺女打商量:乖乖的别闹,不然等你们出生后,老子天天揍你们。这黑鬼常能把她逗笑,可她总是怕,窝在他怀里,委屈道:万一难产,一命呜呼可怎么办?到时候你又娶个厉害的姨娘,欺负我的孩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明海一听这话就火大,是真的火大,脸更黑了,骂她:胡说八道什么,你们仨谁都要好好的,别他奶奶的一天到晚乱想!沈晚冬慢慢蹲下,指甲将门框抓出道道细痕。疼死了,要是他这会儿在多好。她不禁回头,床上躺着的吴远山这会儿依旧昏迷,活像个死人,他脸色虽灰白,但呼吸平稳,应该是活过来了。一看见这男人,她就想起麒麟,当初她被他抛弃、背叛,有时候她甚至有些厌恶麒麟,生的时候心里也是满满的恨,哭得凄惨。可如今,她兴奋、愉悦,真的好想看见明海是如何紧张地来回踱步,更想看见明海听见孩儿啼哭时的样子。又一阵疼痛来袭,沈晚冬大口喘着。只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朝前看去,是老苗汤和老梁跑回来了。老苗汤是千金圣手,一看见她这模样登时了然,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先诊脉,后又仔细询问了她肚子是怎么个疼法,多久疼一次。等问清楚后,老苗汤笑了笑,说不要着急,待会儿让丫头搀着你走走。她自然不会疑老苗汤,她和孩儿几次三番遭难,都是他救活的。谁料蓦然抬头,却发现老梁目中尽是惊恐和担忧,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睛红红的,不用问,肯定又想起了他妹妹素盈。“梁哥,我,我想回家。”沈晚冬咬牙忍住疼痛,似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子怎么能生在外头,我,我怕他又会吃味。”“都这会儿了,你管那负心汉作甚!”老梁言语甚是严苛,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愣,神色相当黯然,叹了口气,又恢复往日的沉静,蹲到女人身边,道:“侯爷晓得轻重,经过昨晚的事,想来不会再乱发脾气。而今你还是把自己顾好,莫要再出什么事。”“没事,我挺得住。”沈晚冬莞尔浅笑,她咽了口唾沫,用手背抹了下额上的冷汗,柔声问:“车套好了没?”“你这孩子咋如此不懂事!”老梁的酒糟鼻越发红了,鼻翼微张,怒道:“到这会儿了,怎么还顾着别人!”沈晚冬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是我夫君,我当然要顾着他啊。”老梁一愣,当年素盈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可惜一片痴心错付东流水,被那些贱人算计得母子俱损,不得善终。末了,老梁叹了口气,再三询问了老苗汤有无大碍,这才同意带这倔强的女人回去。马车左穿右拐地行过热闹非凡的瓦舍戏棚,街上还是那么的热闹,也是,朝廷再动荡,左不过是那些当官间的相残相害,只要杀不到平头老百姓头上,日子照样过,茶照样品,酒楼照样逛。肚子疼的次数比先前越发密集了,沈晚冬咬住袖子,听老苗汤的话,大口呼吸,让心绪平稳下来。才刚路过赵家瓦子时,老苗汤特意让马车停了下,跳下车买了好些吃食,掰碎了化进牛乳中,让她赶紧吃,这生孩子可是个力气活儿,生到中间没劲儿了,那可使不成。她这会儿疼得要命,哪里能吃进去,只是喝了好几口牛乳,暗暗攒着劲儿。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沈晚冬还没有反映过来,车帘忽然被人生生从外头拽掉,定睛一看,果然是明海。他脸上写满了着急,冠子歪倒都不知道扶一扶,这黑鬼个儿高胳膊长,一下子就把她抱出来,又恨又心疼:“作死啊,都这会儿了还坐着车乱跑。”沈晚冬鼻子一酸,又掉泪了。她就是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别提多英气了,大男人也有儿女情长嘛。“没事没事。”沈晚冬列出个甜笑,用袖子帮他擦掉鼻尖和发边渗出绵密细汗,嗔道:“大夫说还不到时候生,你放下我,扶着我走走。”“老苗,怎样?”荣明海大嗓门吼向一旁战战兢兢的老苗汤。“回侯爷,此时最好多走动,吃点东西,以便生产。”老苗汤早都在定阳见识过侯爷的威风,又敬又怕,可是不敢胡说半个字。“哦。”荣明海哦了声,慢慢放下怀中的美人,让老苗汤背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苗疆玩意儿紧跟着,等夫人平安后,本侯自然重重赏你。言外之意,若是夫人不平安,那就重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