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匆匆离开,我唤过樊落让她跟去,便坐到桌边思量起解毒之法。时间过得很快,晚膳后,暮色渐起,我披了风氅步出小楼,仰首望去,天幕上,星月冷冽明亮,照耀天地静美如幻,我长叹一声,心头顿生愁绪:美景如斯,为何无人与我同赏?脚下似不由自主,我一拢衣衫,踏月而行,风槐阁畔绿竹林边,那消瘦颀长的身影依旧挺立,我不知怎的心头隐有喜悦:“还不睡么?”他却并未回首看我:“月华柔美,我实在是有些贪看月色了。”我微微笑道:“雪后的月光确实特别美。”他似瞧不够一般凝神望月,良久才幽幽说道:“我心中的佳人,她便像这一轮璧月般澄澈清亮,纯美不可方物!君不闻: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我愿夜夜沐浴在她的清辉之下,看她秀雅如兰的笑靥儿,看她玉软花柔的俏模样!”我望着他,刻意无所谓道:“她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这样美好的人儿,怕是只有仙境里才有的吧,便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可人儿,又怎会属于你?”他眉目舒朗,那丝淡笑也益发轻浅了:“我也知自己未必有那样的福气,我,我只愿守住心中那一轮皎皎明月,愿化星光为她照亮一片夜空;我只想抹去她眉眼间的寂寞愁苦,让她此生唯情唯爱,再不懂仇恨二字;我只盼她能忘却过去,从此安乐一生,哪怕伴着她的人不是我,只要她幸福,便已足够……”我不知是怎么回的卿叶楼,只记得他眸中一波一波的柔情几欲将我淹没,耳边他低沉的嗓音似回荡不息:“小桐,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哪里……”他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他就在这风华园中……孤翠吟香早膳后,我凝神写着药方,只听樊落在一旁说道:“阿痕,你可不知道,杨大盟主果如外头说的那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然呢。昨日陪他在山上随意走了走,我一直说个不停,到处闲扯,他倒是句句仔细听了,还不时问我几句,哪像你们总嫌我烦啊!”月痕笑道:“小丫头如今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啊!”我笔下一顿,也随意说道:“既然难得有人愿听你说话,你还不跟人家多呆会儿?”樊落走到我近旁,靠在桌案上嘻嘻笑道:“我也想啊,可惜他却没心思与我呆在一处。”我挑了挑眉:“怎么?”她丢了几颗豆子到嘴里,咬得嘎嘣直响:“谁不知,杨大盟主的心思全在一人身上啊,你说是不是啊,阿痕?”月痕似也笑了:“你丘姑娘的话旁人还能说不是么?”我搁了笔回望她们:“你们有正事不做,尽传些小道消息,我算是知道江湖上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开的了。”樊落晃着脑袋满不在乎道:“旁的人我才不屑理会呢,可小姐你的事我们能不管么?”我故意微微一笑:“你说的又与我有何干系?”她瞄了瞄月痕才道:“怎的没有关系,这天底下谁人不知杨严尘迷上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只可惜人家却不知道这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家小姐啊!”她笑眼弯弯,凝眸在我脸上,我不动声色道:“早说是传言了,你屡次提及也不嫌累得慌?”她咬咬下唇:“怎么是传言了,连我这么鲁钝的都瞧出来了,还好山上人不多,否则还不传得沸沸扬扬的啊!”我早知会如此,心中也没太在乎,便随口说道:“他救过我好几次,我只惦着报恩别无其他想法,至于他待我的态度,你们也瞧见了,日后他若是再来寻我,便替我挡在外头吧,那些流言等他下了山就会散去,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她俩喏喏应了没再说话,我仔细写好药方递了过去:“好啦,快把方子拿去,让轻鸾早晚各服一帖。还有,阿痕,你去找绣娘来,我想让她做几件衣裳。”她刚想离开,我又唤住:“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我从箱子里取出他那件染了血的长衫,举步朝郁绣阁走去,昨日见他衣衫太过单薄,山上风大雪疾还是穿得厚些好,况且他的外衫也丢了好几件了,男人家的衣裳恐怕没我们女儿家多吧。我如是想着,缓缓踱步而行,郁绣阁建在一个小山包上,与四宫的距离都不算远,我去的时候阁内只一个管事在,冷冷清清一片。我问道:“你这儿可有新进的衣料?”她领我来到一排架子前:“这是苍宫最新送来的,小姐可瞧瞧看。”苍宫时常打着梨凤的旗号送些贡品来,我从不以为然,也不在乎什么宫廷禁忌,常常与他们几个共用,有时候也送予月痕樊落,反正我一人也用不完,总好过烂在库里。我一一看过,挑了块雅白色上有秋罗暗纹的布料,那管事夸赞道:“小姐眼光真不错,这料子可是今年的新品,才织了五匹而已,瞧这花纹多美啊,押货的公公说苍宫里的贵人都没几个有的穿!公主早已仙逝,可每季的贡品从未断过,次次赶着送来圣山,足以见得苍帝对公主的厚爱啊。可,可您不是不常穿白衣么?”我取出长衫交到她手上:“不是我穿,你就做三件长衫,照这件的样子裁吧,再起一圈滚边,以烟青、柔蓝、紫薇为色,绣上我苍国的淅云纹,袖口刺几朵蜜色的四合如意,或是银线团福,务必在三日内完成!”她呆了呆,抖开衣衫一瞧:“这,这上头怎么都是血啊!难道是几位宫主……”我喝道:“你无需多管闲事,照做就行!”她有些为难道:“可,小姐,属下这里正缺绣娘,恐怕三日做不成的。”我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就给我一件吧,还要我来帮你,真不知养你们这些人做什么用的!”她笑道:“还是小姐的绣工好,那些绣娘哪比得上您一分半厘啊!”这话听得我着实受用,便接过她裁好的滚边又取了些丝线回去卿叶楼,忙了整整两日才满意,三年未动手了,一切仿佛都有些生疏,可摸上针线的刹那,那感觉似又回来了。我一针一线尽心竭力,以前喜欢绣些荷包、香囊之类的物什,寒身上戴的都是我的心血,甚至还送过几方帕子给他,只是,我竟从未想过给他缝件衣裳,如果我那时对他好一些,是否,是否一切都会不同呢?服了几日的药,轻鸾渐有起色,我心中的弦也慢慢松弛下来,这一日霄平不请自来,我漫不经心听他说着什么,却早已神思飘远:他,他这几日都没来找过我,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听说每日必去探访轻鸾,甚至还曾寻过浮生,却愣是不来找我,也不再催促我练剑了。我满心不悦:本姑娘不想见你,你就真的避得远远的了?哼,说得好听!什么望穿秋水、日思夜想的,才上山几日便惦记上了别的女子!臭男人,气死我了,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丢去喂狗,才好解我心头之气!我扯着衣带恨得咬牙切齿,忽然霄平摇了摇我的胳膊:“音音,音音,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怎的也不理?”我如梦初醒般瞪着他:“你,你方才说什么了?”他轻叹了口气,褐色的瞳仁中似有绵绵情愫悠然漾开:“没什么,你既然心不在焉,那我便是多说无益了。”那语气中的无奈感伤如此显而易见,我心中一动,不由抱着他的胳膊娇唤道:“宏锦哥哥,方才是音音不好,你再说一遍我肯定仔细听了!”他眼眸轻动,一道华光柔柔漫溢而出:“真的?那我就说了……”他正待开口,我忽然听到外头有些响动,便嘘了声,侧耳倾听仿佛是那死人的声音,我眨眨眼,一丝欣喜涌上心头:骂骂他果真管用,现在倒想起我来了。啊,我让樊落将他挡在外头的,他不会傻傻的就离开了吧。我不待多想便飞身奔去,猛一打开门跃至阁外,他侧过脸一眼便瞧见了我,唇边笑意深深,隔了那样远我都能看见他眼中神采是如此奕然夺目,我立在廊柱边愣愣打量着他,他,他竟穿了我绣的那件衣裳!只见那玉色长衫上大团秋罗花若隐若现,淡青色的滚边配上银丝淅云,是那般清宁淡净、俊雅非凡,身姿修长挺拔好似苍松玉树,盈盈如春日照柳,濯濯如秋月洒竹。头上扎了同色发带,更衬着乌黑长发如墨晕染,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如自云中翩然而来,通身掩盖不住的高贵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