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另一次,打马路过一条弯弯小河,我兴致一起,便下马奔至河边,凭水之畔掬水为乐本是我的最爱,原来在坨坨山,我隔了几日便要去涟溪玩耍,不为宜人景致,只为那一汪如兰似玉的碧水。我十指沾湿洒了他一身,他也不恼,只无奈地笑笑,撩了衣袍在河边坐下,我自顾自地探手将流水划出脉脉波纹,河底清晰可见绿草幽蓝曼妙浮动。他轻咳几声,说道:“姑娘,在下有一事相询。”我头也不回便道:“说吧。”“姑娘乃魔域之人,可曾听说,扩云山上有位梨凤公主?”我一惊,忙缩回手,转首皱着眉头道:“梨凤公主?似乎十年前已经死了,你怎的突然提到她?”他眼望流水,却无半点波澜:“前些日子景亲王问我梨凤公主之事,我竟半点答不上来,原以为姑娘能知晓一二的,现下看来,还需相询四大宫主才行。”我用湿漉漉的指头抚了抚额前碎发,蔑笑道:“想不到盟主竟与官府也有来往。”江湖之人沦为朝廷走狗,那是最最为人不齿的,没想到他杨严尘也是这样的人,真是瞎了多少人的眼!他轻轻摇头:“我从不与官府往来,景亲王也只是因为我是武林中人,才托我打探一二。此事关系到两国和气,魔域圣山地位之重,姑娘定然心知肚明,而这个梨凤公主更是号称国之根本,她是生是死,与苍、云两国也是至关重要。”听他这样一说,我默默点头:我魔域的圣山扩云恰在苍国和云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是国界山,扩云山的最高峰亦名曰苍云顶。本来边境便是疏于治理之处,再加上两国皆忌惮对方的实力一直不敢围剿扩云,只得任其发展,如此一来,魔域便一发不可收拾,以惊人的速度壮大起来。传闻梨凤公主乃苍国国君爱女惜凤公主的独女,按说女子外嫁所生女儿只是宗室之女,不该尊为公主,这个梨凤不知怎的一生下来便受尊封,并赐国姓为楚。传说梨凤天姿国色,容华绝代,小小年纪便是一身贵气,更有方外仙士言道乃国家大幸,得之中兴天下。公主降生之日正是苍国与云国交战之时,两国势均力敌,这一仗打了数年不休。苍国国君不愿恋战,而云帝听闻仙士警言又一心索要梨凤,迫于云国压力,苍帝只得将公主送至国界扩云山,嘱托四大圣君将其抚养长大,如此两国才得数年安宁。而这个梨凤一旦成人,势必躲不开王室争夺,苍帝自然想将兴旺国脉留在故土,而云国日益强盛,对梨凤也是势在必得,这一争一抢,又如何能避过。天风涤浪偏偏红颜薄命,大约十年前,扩云山传出公主已死的消息,一时间,天下哗然,欲上扩云一探究竟的不知多少,却大多被慕遐君的阵法拒之门外,侥幸上山的几人却在一睹梨凤的绝然风姿之后,踉跄奔下山去。那水晶棺中,娇小柔弱的人儿,秀目紧锁朱唇微抿,却是再无声息。梨凤嫣然,娉婷绝代,这样的美人却如彗之光华一闪即过,令多少人唏嘘不已。如今,十年时间匆匆而过,当初的津津乐道早已变得无人理会,这个景亲王做什么又要问起此事?如此一来,我魔域岂非不得安宁?我拧着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一副清微淡远的模样,我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小心问道:“那,景亲王要找梨凤公主,也是想娶她?”他露齿一笑,我恍然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个傻问题:“他怎敢肖想公主啊,得梨凤者只能是一国之君,这是世人都知的道理。”我皱眉:“那就是云帝想娶公主喽,却为何现在还要打探,她都死了那么久了,怕是骨头都不剩了,难道,难道他想娶个死人为妻不成?那仙士的话就如此可信?”杨严尘轻轻笑道:“帝王心,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能揣摩,再说,他就算想娶个死人,也没人敢有半句不满。”我有些目瞪口呆:“这,这些皇帝们真是奇怪,难道一个女子便能令国家中兴昌盛?死了放块骨头在身边莫非都是福气不成?他的脑袋是不是也出了什么问题?”他猛得一咳,却是眉眼带笑:“姑娘这话说的……倒很有几分道理。”我颇有些沾沾自喜:“那是自然,本姑娘足不出户也尽知天下事,见识不比你们这些男人少!”说完我才想到:他甚少夸我,只随意一说,我便乐得喜上眉梢,这似乎,已不是我本来的性子了……我的脸色定然是变了,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我急忙回头,就着河水将裙角上的一处污泥洗净。半晌无话,待我坐到河岸上,将裙裾铺开,缕缕清风拂过,吹起轻薄的绡衣,那裙上所绣万千繁花便如真的一般娇艳多姿,我一遍一遍地轻抚,多希望,这能是寒的手,温暖而又多情。杨严尘却在这时轻声问道:“那姑娘可知,梨凤公主是否就是扩云山上从未露面的美凤栖桐?”我一愣,他竟对这事感兴趣,便挤挤眼:“本姑娘名字里也有个桐字,盟主为何不说我便是美凤?”他怕是傻了眼,没见过我这般没羞没耻的姑娘吧,岂料他依然嘴边噙笑:“若不是姑娘并非圣山之人,这样的美名自然也只有姑娘才能当得。”我凑过脸:“果真?”他轻轻点头,脸上似有红云飘过,我心中大乐,却嘟起嘴沮丧道:“只可惜,我虽是风雨梧桐,却不是美凤栖息的那一株,只不过是棵涟溪之畔的早凋秋桐罢了。”他忙道:“姑娘千万别这样说,盛名无用,得之远非幸事,姑娘有一身好本事,还不比那纸一般的薄命美人幸运得多?”我斜着眼看他,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他一呆,竟也朗声大笑起来,一时间,天高云阔,四处都洋溢着我们开怀的笑声。许久之后,我喘着气停住,慢慢挪至他身边坐下,挑着眉打量他几番:“你真信我能解了轻鸾君的毒么,万一……毕竟我年纪尚轻,见识也稍嫌不足。”他凝神望我,柔声道:“神医信你,我自然也信,何况……”我好奇不已:“何况什么?”他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没什么,我信姑娘定会不负重托的。”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决然,我一下子怔住了,只能望着他,久久不言。此后几日,这一幕时时敲打在我的心头,不但梨凤公主的事让我时常揪心,而且,我也在奇怪,他为何会如此信任我,我与他既不同道,又从没有过交集,他这般的全心相待似乎说不出什么理由。我终于承认我不懂这些男人了,曾经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我不曾懂过,眼下的他,更是半点琢磨不透。偏偏那些男子还定要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他们自己呢,哪一个不是心思悠远城府艰深,像我这样的小女子怕是猜个半死也猜不透吧。最可恨的是那次,刚进入蜀郡地界,山明水秀,一路景色美不胜收,我们走走停停,只叹自己没有多长一只眼睛。那一日进入临邛县境内,错过了日头,只得歇在农家,我谎称与他成亲一载,正要回娘家省亲,农人朴实善良,便让出一间屋子。当夜,他很君子的让我睡在床上,于是一夜好眠。清晨转醒,却发现他已然衣衫整齐立于窗前,消瘦高挑的背影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轻移莲步至他身边,勾手抚向他肩头一丝不乱的黑发:“相公可起得真早,倒是妾身贪睡了。”他眸光闪过,嘴边又是笑意融融:“姑娘家身子弱些,一路劳顿,还被在下逼着每日练剑,多睡会儿是应该的。”真是无趣!我忿忿地甩开手,再不理他。早膳后,我们回屋打点包袱准备启程,他怕农家不收,便留了银两在桌上,我扎好包袱丢在一旁,随手拉他在床头坐下:“天色还早,歇会儿再走不迟。嗯,你说还有多久才能到扩云山?”“怕是还有半月路程。”我迟疑道:“你说扩云山下有慕遐君布下的阵法,那我们能安然破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