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瑞家的被拖下去,不光是王夫人一向面瘫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了,就连在场的王熙凤并贾府三春、薛宝钗、林黛玉等人都各费思量,看向贾环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贾母目不转睛地看了贾环一会儿,发现这一向没入她法眼的孩子居然长成现在这样了,模样的俊俏可人之处不让宝玉,难得的是说话行事不卑不亢、进退有据、一丝儿规矩不乱,投向人的眼光也是落落大方,一点子这年纪的孩子常有的怕生忸怩的形态都没有,着实像是个将来有大出息的孩子的模样,这一点却又高出宝玉去不少。贾母到底是一家之祖母,见了子孙这样岂有不高兴的?便笑出一脸慈祥来,对贾环说:“环儿,来,到我这里来。”
贾环走到贾母身边,贾母又端详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贾母转头对身后的鸳鸯说:“去,给我拿那一日收到箱子里的那一件波斯国的玩具,还有那一件昨日人家送来的银狐轻裘披风来给环哥儿,我原说了要赏他的。”鸳鸯忙答应着去了。
贾母又望着贾环笑道:“你现在和你二哥哥一起上着学堂,觉得功课还吃力吗?”
贾环见她难得的一派慈祥,便也笑道:“自是不如二哥哥那般轻省,二哥哥博闻强记,但凡课业,他看一遍就记住了,我则要看好几遍。”
贾母听贾环说话识趣,还知道不露声色地恭维她的心肝宝贝贾宝玉,这一份眼色真是难得的,那刮目相看的喜悦之情又多了几分,脸上越发慈和了起来,又说:“课业辛苦益发要注意身子。凤哥儿,你以后多看顾着些环哥儿,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每日的分例菜之外再加点什么补身子的。”
王熙凤也忙着答应,再望向贾环的时候面上已是笑意盈盈,贾环也只好微笑以还。
唯有王夫人的面色略略僵硬,不过不刻意留心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看着夜色笼映,王熙凤便笑着说:“不知不觉都这早晚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吧。不然,老祖宗这会子劳了神,明儿又该闹脑仁儿疼了。”
贾母亦笑着说:“是了,他们这些早起要读书的人也该歇下了,不然,耽误了课业,明儿背不出书来,要在心里埋怨我这老婆子不知体恤了。”
贾环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而且在场的读书人只有两个,就是贾环和贾宝玉,贾宝玉不开口,贾环便也不好说话。要知道接上这话是容易,但是,他贾环一贯是不太在贾母跟前的,贸然接话就显得他贾环因为遽然得宠而变得唐突和没有分寸,说不准要叫这在场的一众人精们笑话,只好不做声。
倒是一旁的林黛玉开口了,替贾环解围,道:“环儿弟弟这么聪明,课业还不是跟玩儿似地?倒是不劳老太太挂心。而且,他也肯定和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巴不得和老太太多玩乐一阵子呢。只是——老太太有了春秋的人,经不得我们闹的,不如今儿先回去,改日又来讨老太太喜欢。”
贾环感激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黛玉只是笑了笑,垂下头去,比贾母屋里挂着的仇十洲的画儿上的花儿还要静美。
临到出了门,贾环恰好和黛玉同时出门,只见黛玉眼波流转,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了。”
贾环略有些羞愧,说老实话,他今儿算是耍了个花招,利用了黛玉。他本意是要为赵姨娘出气的,可是,赵姨娘受辱与否,这屋里的人谁会在意?说一场闹一场也不过与人“徒增笑耳”。可巧叫他遇上了周瑞家的被背后嘀咕黛玉的坏话,这才灵机一动,借题发挥。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多说,贾环也只得回了一句:“林姐姐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何劳姐姐挂齿?”
黛玉笑了笑,不再说其他的,出了门,和贾环道别走了。
贾环沿着走廊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想心事,忽又听见后面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熙凤。
王熙凤这一回见了贾环,却不再是往日那横眉冷对的模样,脸上居然有了点微微的笑意,戳了一下贾环的脑门,亲昵地说:“环小子今儿真好口才啊!还有你这鬼心眼儿,可瞒不过我去,是为着今儿赵姨娘被周瑞家的给了没脸的事情来的吧?却又拉扯上林姑娘来!”
贾环知道她心明眼亮,便笑了笑,道:“什么也瞒不过琏二嫂子去。环儿任凭嫂子责罚吧,只是那一口气不出,却叫人难受。”
王熙凤“哼”了一声,说:“那狗奴才也是活该!我岂有为了个奴才而怪责自家兄弟的道理?你也是个多心的。”
贾环说:“琏二嫂子这话可是说错了。就是十个环儿,也敌不过琏二嫂子一个人的心眼多。环儿做什么,都现在琏二嫂子的眼里呢,但求嫂子体谅。”
王熙凤就喜欢听人家恭维她聪明,这话从刚才在人前大放异彩的贾环口中说出来,便尤其听着熨贴,不禁笑道:“不说那些了。以前的事就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往后呢,老太太也是交代了的,要叫我好好儿地看顾着你,我都记着呢。往后要是缺什么,你只管悄悄儿打发了小丫鬟去说一声,我不在,就和平儿说,自会有人送来,只不要叫赵姨娘嚷嚷得别人都知道了就好。”
贾环听着这是“一笑泯恩仇”的节奏吗,自然是求之不得,谢了又谢王熙凤,另外又说了两句叫她高兴的话,这才辞别了王熙凤,往自己和赵姨娘住的厢房而去。
回了屋,那鸳鸯早一步将贾母说的东西送了来,摆了一炕头,除了贾母口中提到的珍贵之物外,还有两匹华贵的妆缎和一些精致的青年子弟的穿戴之物。这些精致华美的锦缎和雪白的皮毛等物都是赵姨娘只在人家身上看到过,却连摸都没摸过的,此时只管摸着瞅着,嘴里不住地念佛。
贾环说了来龙去脉,听得赵姨娘直愣神,最后才说:“我的儿啊,你而今竟然有这个胆识,这个心胸,这个能耐!”
贾环走过去,笑着对赵姨娘说:“所以说,娘您听我的准没错,娘而今再别去争抢那些小恩小惠,倒招些没意思来。你信我的,往后这样的好东西还多着呢,用都用不了的日子还在后面。现在么,这两匹妆缎您先给您自己和我各做一身像样的冬衣,好体面体面。现在外面的人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的,不是儿子虚荣,再说,你把这些东西省下来干嘛呢?衣料放着不穿也霉坏了,省着给娘家的舅舅他们,他们到底是奴才,穿着主子才穿的上的衣料岂不是招人闲话?”
赵姨娘被他说中实情,倒是不好意思,忙说:“对对对,这两匹料子娘都给你做衣服,不会给别人。”
贾环说:“娘您自己做一身啊,别尽给我了。看着娘穿得体面,我心里也喜欢啊。”
这一夜,母子俩的融洽温情就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