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容纳数千人的殿堂之上,四方使节的道贺之声此起彼伏。有南方的氏族大家,北方的军事世家,东边的渔猎部落,从遥远的西边而来,因被河中王夺取了领地且驱逐出河中之地的西域小国的首领。甚至……还有突利可汗派遣而来的使节。四年前,他们曾给予大尧边军一个重击,更逼得开宗帝蓝潜渊不得不嫁女以缓解北疆战事。然今时今日,突利可汗却因自己的好大喜功,有勇无谋且贪得无厌而令得那些昔日终于可汗的部落首领们纷纷自封为王,仅在表面上维系部落首领们对可汗的尊重,却再不听其号令,甚至蚕食其势力。因而,突利可汗不得不在给了尧国一个奇耻大辱的四年后于大酺盛事之际派遣使节来往,以期能与尧国达成一个十年之内都互不侵犯的协约,使他们能够有时间将突利此时的内乱逐一平定。在凌若忆离开呼延觉部的两年间,草原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为小部落首领的呼延觉因其骁勇善战,更在一次极为险要的战役之中救了突利可汗一命,并因此而逐渐获得其重用。直到今时今日,呼延觉已成为突利可汗最为倚重的左翼将军。而此次与尧国暂停战事的提议更是由他向突利可汗提出的。派出的使者,更是其帐下战将,涉连。因此一事,令尧国此次大酺盛宴更添喜事。当专司礼仪的宫人将四方来使的名字俱为报上,更将其所呈礼单朗声念出之后,向来在朝会上少言寡语,若非蓝潜渊问道,就绝不出声的赵晖竟是在此刻突兀出列道:“卑职赵晖,有一事上奏。”赵晖的性子虽是极为温和,然他到底是在边军中声望极高的悍勇之将。当其气沉丹田,朗声而诉时,几乎整个含元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有许多人不明,为何尧国的武将会在此刻出声,这便更是不住的向他看去。已在昨夜被当今圣上授予鸿胪寺典客一职的齐麟还算是与赵晖有过一面之缘,便此转过身去看向他。赵晖本是内心在极度的矛盾之下抓住了他说出此言的最后一个机会。不曾想,他却是在说出此言之后看到了本该是被软禁于自己家中,却在此时位于文官之列的齐麟。在那个瞬间,赵晖心下闪过许多思绪,甚至是恍然。但当整个含元殿上的几千人一道将目光放于他身上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在蓝潜渊准许他上奏之时豁出一切的沉声道:“在下有幸于来到邺城的路上结识了月族的公主殿下。她请求在下代为引荐,为我大尧的大酺盛事再添一贺礼。”此言一出,来自于西域的那群小国首领一片哗然。曾兵败于河中王,并被河中王驱逐出了被他们占据了上百年的河中之地,他们自然知道……月族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从尧国皇帝这儿获得一些帮助,以令他们能够再有机会打回河中去。然此时……河中王最有力的盟友,月族竟是派了他们的公主前来,如此之事,怎能令他们不胆战心惊?因而,那些人纷纷在惊恐之下将矛头对准了在此朝会上向尧国皇帝引荐月族人的赵晖,嘴里大声说着,你如何才能知道那是月族公主?光凭你一言,再随便找个女人来,就能说是月族的公主了?我们久居河中,怎么还没听说月族还有一个公主?眼见着本是气氛沉然的含元殿上就此吵闹了起来,赵晖却依旧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低着头,丝毫不理会那些在旁边叫唤着的西域小国国主。怎料这些被河中王驱逐出河中之地的小国国主们因听到月族公主一词而心下慌乱,高高坐在龙椅之上,接受着四方庆贺的蓝潜渊竟也是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心下猛然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他陷入了繁乱的思绪之中,内心似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仿佛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口。然那仅是一瞬,身为尧国的皇帝,蓝潜渊深知他不能在如此的朝会上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怠慢。因而他尽力将月胧儿最后留着泪的脸庞从自己的脑中挥散而去,不去深思两者间的所会有的联系,显得和平常一般的应准了赵晖所奏之事。此旨一下,宫人们的传旨之声立刻由含元殿一声接下一声的传至大明宫宫门口……“宣月族公主觐见!”“宣月族公主觐见!”“宣月族公主觐见!”宫人们的声音在恢弘不已的含元正殿上传至远方,其回声之中所带上的庄严肃穆之气不禁令那些方才还在不遗余力的以言语攻击着赵晖的西域小国国主们即刻心生胆怯。依照礼制,若是他国的皇族,便可乘坐马车来到含元殿的殿门口。如此,令赵晖口中所说月族公主来到含元殿上的时间大大缩短。几乎未及多久,那抹银白色的身影便在含元殿上几千人的注视之中缓缓而现。她身着华服,却步履轻盈。头发的式样虽十分简单,然典雅高贵,虽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已能以其出尘之气震慑住对她的身份猜测连连之人。这个身着月族皇室华服的倾城之女在经过赵晖的面前时对其缓缓的点了点头,也换得对方的皱眉点头。他似是想要和凌若忆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以鸿胪寺典客之身份列于文官之中的齐麟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身着月族华服的凌若忆。看着她一步步从含元殿的店门口走上前来,他不敢相信……曾与他一起在北疆之地游历许久,仿佛没有亲情的牵挂且四处漂泊着的倾慕之人……竟是那个神秘国度的公主。然而齐麟如何的不敢置信……都及不上蓝潜渊心中震撼的万千之一。这位尧国的开国皇帝是如此看着于当年的月胧儿有着七分相似的月族公主走上殿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所在之处。每一步,似是都穿着刀刃踩在蓝潜渊的心口上,撕裂他因另一名月族女子的离去所造成的旧伤。每一步,都令与月胧儿有关的画面猛然撞入蓝潜渊的脑中。他几乎要在那几千人的面前站起身来,仅为将那个此刻就站在殿下的月族公主看得再清楚一些。【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月胧儿在最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唱出的……残破的曲调再次毫无预兆的出现于蓝潜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又忘然不去。它便就此在蓝潜渊的脑中不住的回绕,令双眼紧盯着殿下月族公主的蓝潜渊呼吸急促起来,就连喉咙都不住的隐隐作痛。他从未想过……这个世上……竟真的会有那么一人,与他没能在三年多以前救回来的女子如此相像。举手投足,抬眼垂眉,俱是相像到令他心慌不已,又是自心底里缓缓升起了一丝遥不可及的期待……【种在心中满是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月胧儿含着泪哼唱的曲调似是从未停止,令蓝潜渊视线所及之处俱是变得朦胧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呼出的气息是那样的炙热。他不住的睁大了眼睛,期待着那名缓步朝他走来的月族公主与他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经过那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途,在这偌大的含元殿上吸引了几乎所有人视线的月族公主终于在四方来使的最前排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脸,然而那双眼睛竟是令蓝潜渊恍然一惊。时光在此刻轮转,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多以前,在宣政殿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月胧儿与他唯一的女儿时的那一幕……那个小女孩虽是被泥巴遮住了面容,仅能辨别她那小巧讨人喜欢的脸型。她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连头发也凌乱不堪,然那双眼睛却是如盛放了满溢的星辰那般。然此刻却再也不是他本有机会挽回一切的宣政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