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之骤然回神,喉结滑颤一下,上前几步接过月饼盒,轻声道:“……谢谢……”“我亲手做的,要全部吃完啊。”君长舞强忍着眼泪,笑了一声。苏锦之也抬眸看向她,眼眶微红道:“好,一定会全部吃完的。”君长舞闻言朝苏锦之点点头,垂着眼帘向前走去,却在与青年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闭上了眼睛,带着笑任由透明温热的泪水擦过眼角下方和青年那如出一撤的红色哭痣。与此同时,零号清澈的少年音也响了起来:“叮——君长舞当前进度值100100,恭喜宿主拯救成功!”“月饼送出去了?”等在石桥另一头的云梦尘轻声问她。“嗯……”君长舞抹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回应道。云梦尘看了她一会,又抬头朝桥的另一端看去。那一端,他放在心底爱慕了三年的青年抬着头,眼中含着无数团莹莹的光雾,柔柔地凝望着他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们终于又重新在一起了。“走吧,我送你回崇洛。”云梦尘收回视线,转身朝灯火阑珊处走去。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自古向来难全,幸而今日圆月高悬,但无人辜负美婵娟。中秋不久之后,隆冬悄至。崇洛传来急件,北幽再次进攻崇洛,老皇帝传令让封九黎回国领兵,镇守崇洛边境。他走的那日,苏锦之因为拯救了不少支目标,已然健康了许多的身体竟然扛不住寒风又一次病倒了,只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喝药。也因为这样,封九黎死活不让苏锦之下床去送他。“我很快就回来,你还病着呢,不要命了?”封九黎压住床上不安分的青年,皱眉厉声喝道。“说的是很快,可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苏锦之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原本应当苍白如纸的脸上还飘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一看便知道他仍在低烧。封九黎低低地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诱哄他:“很快的,要不了多久。你不是种了许多魏紫吗?最迟让你等到它们全开时,等魏紫开了,我一定会回来。”苏锦之抬眸定定地瞧了他一会,方才低下头轻声叹气,妥协道:“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等你了。”“好,妾身要是不回来,夫君就休了我吧。”封九黎笑开,拉着苏锦之的手亲了又亲,还想俯身去吻他,惹得苏锦之连连避闪,怕自己把病气过给他。见苏锦之又咳了几下,封九黎不敢再闹他,正了脸色叮嘱他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苏锦之从枕下掏出一个牡丹香囊放到他手中,笑道:“保重。”封九黎凝目细细打量着青年的神色,见他因离别而难过苦意没有多深,这才放心,抱着青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保重。”苏锦之微笑着目送封九黎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便猛地掀了锦被,自己胡乱穿了衣服拿起狐裘就往楼外跑去,路上还差点撞到喜乐。喜乐见此连忙喊住他:“公子您要去哪?”苏锦之头也不回道:“去送送封将军——”他不能紧跟着封九黎离开,那样会被他发现;他只能等封九黎走一会再追上去,去高高城墙上再见他一次。苏锦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去再见封九黎一面,让他不管一号的警告,仿佛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那样迫切,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和一号给予的惩罚痛苦朝外奔去。但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门处时,封九黎的军队已经出城很久了。隆冬皑皑的白雪将整个诸华染得素淡至极,只有郊外点缀的两三点红梅,飘出透骨的暗香,宣告着这是今年最后的靡艳之色。苏锦之紧了紧雪白色的狐裘,朝城墙上跑去。他顺着城墙朝着崇洛的方向跑,极目远眺着封九黎率领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长龙,将诸华的仅剩的繁华全数踏踩在它的铁刃利爪之下,撕裂漫天纷飞的茫茫雪色,气势磅礴地朝崇洛渐渐蜿蜒而去。十年前君长乐没有看到的最后一面,十年后他终于看到了。“姜黎山——!”“姜黎山——!”“我在等你!你一定要回来——!”苏锦之红着眼睛,眼泪从眼角不断流出,沾湿了双颊,他攀着墙砖朝那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不顾已然嘶哑沙痛的嗓子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当最后一点黑色也消失时才屈膝委地,低低地喃喃:“姜黎山……”等苏锦之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一号才冷冷地出声:“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苏锦之很想说那些激动的情绪不是他的,是君长乐的,舍不得封九黎再次离开的人也是他,不是他。但这些话在喉头转了又转,又被他咽了回去。“你这次怎么没有惩罚我?”一号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不好?”“其实也还好,你没有必要对我好。”苏锦之开口道。不论一号还是零号,它们都无法感知人类肉体和心理上所承受的“痛”。他也从没指望过一个由程序控制的系统能够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参透。这个世界君长乐的感情太过强烈,他中秋那晚的喜悦,分离时的痛苦,这些情绪如同天罗地网把他紧紧困住,如果不是有一号一直盯着他,苏锦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沦陷下去。可他不能沦陷,也不想沦陷。那些感情不是他的。入戏太深对他没有好处,他应该像一号说的那样,好好把任务做完,享受剩下的生活就够了,旁的不必多想,不用多想,更不许多想。苏锦之抬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望着那些细雪一片一片缓缓地自茫茫天际之上飘落,沉默了很久才说:“君长乐的进度值涨了,已经到95点了。”一号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去吧,你们会再见的。”“嗯。”苏锦之轻轻的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缓缓走回花栖楼。回来的路上雪下得很大,像是能覆盖整个天地一般盛大,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又深又冷的雪坑,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泥地,像极了吃人的深渊。诸华国往年从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于是苏锦之回到花栖楼时,他浑身几乎都被雪水浸湿了,发梢间还挂着冰渣。寒风一带,再厚的狐裘也裹不住温暖,本来就处于低烧的身体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反复发热怎么也压不下去,以至于封九黎走后剩下的余冬,苏锦之都是躺在床上睡过去的,睡得神志不清,近乎昏迷不醒,急得秋弈和喜乐差点也跟着他一起病倒。而苏锦之却在意识模糊中似乎梦到了很多往事,那些往事不是君长乐的,而是有关于他自己的——是他上辈子还没死时在地球上的一些往事,只是梦里的画面在他醒后便消失得无隐无踪,只能依稀记得他的确做了这样一个梦。这样迷迷怔怔地醒来,又沉沉地昏睡过去。他一直在做一个醒来之后就会遗忘了的梦。于是等苏锦之的热症彻底好掉人也能下地走路时时,已经是新年开春了。正月虽然还未来到,但爆竹声已经先响了。每日早晨,苏锦之都是被街巷中稚童的嬉笑玩闹声叫醒的,他推开窗看了看外头,只见一片吉祥喜庆的红。沉寂了一个冬日的桃花长街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了。目极之处,莺飞草长,一路烟霞。去年的旧物随着那些消融的白雪,渐渐被次失忆将军痴情老鸨终被病痛折磨整整一个多月,是个人都吃不消,更何况一向怕痛怕死的苏锦之。所以他清醒后整个人都有些魔怔,每天都只会坐在牡丹阁里盯着那几盆魏紫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