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落步,笑著说:&ldo;全好了。&rdo;他轻声笑了,没有再说什麼。又走了一阵,他说:&ldo;好了。&rdo;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前方吱吱的一阵轻响,象是生锈的轴齿摩擦,一道光陡然照亮了双眼。眼睛在黑暗中久了,一时间竟然觉得难以睁开。姜明一身白衣,站在那道亮光中,微笑著向我伸出手来:&ldo;来。&rdo;我象是被催眠一般,怔怔的把手伸过去。手掌一暖,被轻柔而坚牢的握住,牵著我向外走。眼前豁然一亮,有一瞬间什麼也看不到。满眼都是柔和的白光。等过了片刻,我慢慢眨著眼,才看到,那是一片鳞鳞的水光。已经是午後了,太阳很大,照的身上暖洋洋的。&ldo;还是地上好。&rdo;我回头看看,那个不起眼的被巨岩包夹的洞口。&ldo;谁说不是呢。&rdo;他回袖轻轻一挥,那悬在上方的巨石忽然落下了一块来,轰然声中,沙石弥漫,那个洞口已经被牢牢的遮住了。我站定了脚,四下观察。&ldo;看出来什麼了?&rdo;我笑笑,指著东方说:&ldo;我们在黑水镇西很远了。这段路绕的可真不近。不过好在去京城,方向倒正选对了。&rdo;忽然看到姜明唇边的笑意,我恍然:&ldo;你刚才说要从这路出来,就是想到方向……&rdo;他没有接话,只是说:&ldo;走吧,晚上要是找不到宿头,就得露宿夜地了。&rdo;我们出来的地方是半山坡,长草几乎长到人的腰间,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我们在长草间穿行。我对这原始的生态景象很是著迷。在我生活过的那个时代,这样美丽的草原,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们走的不快不慢,比一般人脚程快,但并没有动用心法。天快黑的时候,终於离开了野地,到了一所小小的镇子。镇子很小,我估计不比小李子出生长大的余杭县边的小渔村更大,更加无独有偶的是,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ldo;二位,要吃饭?打尖?&rdo;姜明并没有开口,我说:&ldo;吃饭,有房间没有?&rdo;&ldo;有,有。&rdo;小二笑著:&ldo;上好客房,干净,向阳,一切齐备,客官一看便知。要两间?&rdo;我点一下头:&ldo;拣你们拿手的菜上两个来,要素净一点的。房间你先打扫,铺盖给我换新的。&rdo;小二答应著,一甩汗巾过来给擦桌擦凳。其实桌凳也都不脏,不过这种殷勤态度让人觉得舒服。先倒了茶,然後端的凉菜上来。卤香干,还有水煮花生米。我看看简陋的菜色,再看看姜明。他微笑著说:&ldo;怎麼了?&rdo;其实在山上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时,我也常带些小零食去给他。他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现在一知道了他的来历,我马上觉得让他坐在这样的地方,吃这种东西……似乎有点,有点对不住他似的。&ldo;太,太简单了吧……&rdo;他微笑:&ldo;其实什麼东西,我吃起来都是一个味道,和蜡没有区别。你不用介意我。&rdo;我听到他没有冷热知觉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再听到他连味觉也无,一时心裏更翻腾起来,捏了一颗花生米,也没送进嘴裏,一边偷偷看他。他并不觉得不自在,只是声音很低,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ldo;我和杨非是一样的。只是他的身体是死的,知觉却是活的。我的身体是活的,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知觉。&rdo;他笑笑,挟了一块香干放进嘴里:&ldo;吃饭吧。&rdo;我闷不作声。他……那么以前,我自以为体贴的,带给他的小点心小零食,他……他也根本是吃不出来味道的吗?那么,那些温柔的微笑,还有说谢谢时的目光……那些,那些都不过是安慰我?这一顿晚饭,我也……食不知味。客房是相邻的,在院子最里面的地方。他走到门前,停了下来:&ldo;你挑一间。&rdo;我勉强的笑:&ldo;都是一样的,随便吧。&rdo;他推开门:&ldo;那我要这一间吧。&rdo;我说:&ldo;好。&rdo;然后再走向里面一间。房间里已经打扫的干净了,被褥是晒过的,闻上去,有股风的味道。我把枕头抽开,重重的把自己抛在床上,鞋也没脱。好长的一天。好多的故事。眼睛闭上又睁开,腿弯曲又伸直。姜明……姜明……这个人身上有数不清的谜团,一个套一个,一个接一个。我越是走近他,就越觉得他神秘莫测。没有知觉的人生……那是怎样的感觉呢?我闷闷的翻一个身。晋元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呢?还在苏州?还是已经上路?他们会走哪条路?会乘船?坐车?还是骑马?不,晋元大概不会骑马,那么,可能会乘车吧,乘车虽然也不太舒服,但是比骑马还是要舒服些,车篷可以挡风吹日晒,就是太颠簸。晋元他……林明显是和木先,或者说是,和李冼,互生情意。他与他们一路同行,不难受吗?林应该知道晋元对她的心意,不管那心意是不是曾经沧海,她应该是会体谅,然后,会多加注意的吧?晋元,晋元……我翻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只觉得心里乱纷纷揪成一团,闷闷的无处发泄。&ldo;还真?&rdo;门上传来轻轻的剥啄声:&ldo;你睡了吗?&rdo;我一翻身坐起来:&ldo;没有。请进来吧。&rdo;姜明轻轻推门进来:&ldo;累了吧?&rdo;&ldo;还好。&rdo;我起来请他落座,从桌上的茶壶里给他倒茶:&ldo;有事吗?&rdo;&ldo;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rdo;他没有坐,也没有接茶杯:&ldo;是杨非和我提过。他说你的剑法脉络清晰,已经算是很不错。但是有几处不足之处,他告诉了我,我想还是及早和你说一下。&rdo;我啊一声,放下茶壶:&ldo;是吗?那,请你多多指点了。&rdo;&ldo;在这里不太方便。&rdo;他说:&ldo;去院子里吧,我演给你看看。&rdo;我应一声,从床边拿起长剑,顺便拍了拍床边被鞋底蹭上的黄土。他站在门边等我,身形在暮色中如玉树笼烟,似真似幻。这样的清秀俊雅,直不象人世间会有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或许是老天都不喜欢人太完美,所以必定要让你缺失些什么。纵然是天子骄子,又或是富甲天下,可是,这世上有谁能说,自己对一切称心满意,再没有一点缺憾呢?姜明他没有知觉。他闻不到花香,品尝不了珍馐美味,甚至觉察不到水的冷暖,阳光的和煦。这样的人生……我在心里叹息,简直象是一部黑白的无声电影。无声无色无味。没有丰富的色,香,味,象是二维的白纸,只有单面。他居然还可以那么温柔的笑。&ldo;就这里吧。&rdo;我们从客栈的偏门出来,院墙外是一片青草地。暮色四合,天慢慢暗下来。他停下脚来说:&ldo;你使一招御剑术我看看。&rdo;我说:&ldo;是。&rdo;语气恭敬,完全是师兄指点教导我时的语气。这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了。在山上的时候,我溜去找他,他也常这么教我。已经习惯了。我并没有拔剑,带着鞘子一起,凝神调息,蓦然间连人带剑向他扑去。剑鞘连点,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剑尖的范围之中。这一招剑法我已经练了数年,纯熟无比,角度,力度,速度都绝不偏差。小李子与我,绝对是不能比的。姜明身形不动,一手抬起来,曲指在剑鞘上一弹,我虎口发麻,剑身被整个荡了开去。奇怪,他的动作也不显得有多快,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从容的抬手,曲指……我甚至可以在脑中剖析他每个动作。但我就是避不开,躲不过。他手上没用什么力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