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百无聊赖拿指甲划地板的冰火兽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当即就抬起了硕大的脑袋,两边的耳朵也随之竖了起来,微微摇动。闻人君翻着书页的手停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叶白的问题,而只是沉吟着开口:“冰火兽是上古繁衍至今的妖兽,得天独厚,不止素有灵智,还几乎每一头冰火兽成年了就都能达到相当于人类炼神反虚境界所有的能力……”冰火兽血红的眼睛眯起,喉咙里开始哼哼唧唧,玄黑色的兽脸上,也泛起了兴奋的暗红色。然而叶白只是听着,毫不动容。于是闻人君叹了一声,只得道:“你既然让这头冰火幼兽跟着你了,就留着它罢。”“不是我让它跟着我。”叶白开了口,“是它自己被赶了出来。”冰火兽眯起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赶了出来?”闻人君微怔,看了一眼趴在门口的冰火兽,他道,“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太没用了吧。”叶白想了想,而后回答。浑然不在意就趴在门口的冰火兽那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还特别恶狠狠的几乎能咬人的眼神。闻人君说不出话来,他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愤怒的用指甲破坏木门的冰火兽,道:“那你……带着他?”“嗯。”叶白应了,随后道,“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它的眼睛。”闻人君面上有一掠而过的怔然!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它的眼睛。很普通的一句话,也仅仅被和说千万句寻常话语一样普通的口气说出来。但就算如此,闻人君,甚或任何一个聪明的人,都可以毫不困难的辨别出这最普通话语里头的最难得的东西。——是习以为常的付出,或者还有不求回报的感情。——很傻。太过长久的生命里,闻人君只碰到过两个这样的人。一个叫赤焰。入了魔一般的痴迷执着着手中的剑,最后却肯为了他,不说一个字的放下剑……放下命。另一个叫叶白,有着和赤焰一样的脸,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喜好……闻人君心头一动。一个念头,便不受控制的倏忽升了起来。一样的脸,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喜好,只除了眼睛的颜色。那么,是不是有可能,可能……“城主?”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安静,是叶白开了口。而在开口的同时,他还半跪下身子,握住了闻人君的手。闻人君一下子惊醒了,极短的分不清现实的混乱过后,他渐渐冷静下来,冷汗也就跟着,慢慢地爬上了背脊。“你的脸色不好。”叶白难得的皱了眉。闻人君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面前被稳稳握住的手片刻,然后缓慢却坚定的挣脱了。叶白顿了顿,继而平静而沉默的直起身子。闻人君微微闭了目,随即开口,转了话题:“付家已经和飞云城对上了,不论出于什么理由,肯定会全力剿杀你,你要出去的话,多加小心。”闻人君这是在让自己离开了,叶白明白,也准备离开。只是在走之前,他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城主,你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告诉我,我会替你找来。”叶白微顿,随后接道:“——什么都可以。”闻人君没有回答。而叶白已经离去。齐傲不是小人物,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自以为老子爹天下第一老子天下第二的纨绔。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父亲走的棋有多险,也很认真的听取了自个父亲的意见,早早拾掇完自己后,挑个恰恰好的时间,打算着就是装孙子做狗腿也要努力巴上叶白的大腿。不过有些时候,最叫人郁闷的显然不是装孙子做狗腿,而是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到头来却连孙子也没法装,连狗腿也做不了。“寻少爷出去了?”齐傲的笑脸有些不太自然。特地来了却没碰见人不算什么大事,但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开头。不过就算再不好的开头,有些事也必须去做,所以齐傲平心静气的问出了叶白去曲家位于丹阳的静山别院后,就默不作声的出了飞云城在丹阳的别馆,向静山别院走去。也正是这个时候,被齐傲一心一意寻找的叶白,正坐在曲峥云的旁边。曲峥云是躺在床上的。喜气的大红缎面万福字丝被掩不去他脸上的苍白;但他脸上的苍白,却又掩不去那天上绝无世间仅有的容色,以及那已经杂糅进了骨子里,一举手一投足中流露出来的风骨。曲峥云很漂亮。叶白从一开头就知道了,因为曲峥云漂亮得能够让他记住。曲峥云不简单。叶白也知道,因为对方在这么漂亮的情况下,还能大摇大摆的做出喜欢闻人寻的姿态来。不过曲峥云是很漂亮还是不简单,对叶白来说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从来懒得多理会曲峥云,仅有的几次接触,不过是因为对方给他找来了一把刚好凑手合用的剑而已。所以这一次,叶白尽管能走进已经差不多和飞云城撕破脸的曲家别院并见到曲峥云,却也不打算多说多做什么,放了东西便准备离开。但是曲峥云用一句话让叶白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曲峥云说:“有人和我密谋,诱你去邙鬼山。”叶白一直平静的眼神有了些闪动。曲峥云帮人陷害他,或者就干脆曲峥云自己陷害他,都不能让叶白惊讶。但曲峥云会自己主动说出陷害了他,却终于让叶白有了惊讶。然而这难得的惊讶也不过转瞬即逝,虽然曲峥云做了的事情,连先前的秦楼月,都没有做过。曲峥云知道叶白的个性,所以他不打算能怎么震动叶白,见叶白停了离去的脚步,便已经微笑起来:“坐一会?”把方才那一句话放在心中的天平上,叶白衡量了一会,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着曲峥云,但并没有坐下的打算。曲峥云也不以为意,只依旧微笑着,继续开口,轻声细语:“是谁同我密谋的,我不打算说。一件事卖一个人就够了,卖多了,就不挣反赔了。”叶白不在乎曲峥云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惊世骇俗,他直接询问:“为什么要告诉我?”“因为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因为就算我做了,你也不在意。”曲峥云也坦然回答。叶白的眼神又微微闪动了一下,继而就恢复往常的平静,却是因为已经接受了曲峥云的答案。叶白的心思不难猜,在看见对方眼神平静下去后,曲峥云就知道自己的答案已经被叶白接受,并再一次确定这次的事情便算这么揭过去了。曲峥云心中突然就有了些感慨。静静倚着床沿一会,他主动开口:“我总该为阿寻做点什么。”叶白没有出声,并且也还不曾离开。曲峥云微微垂了脸,他沉默一会,轻声道:“我喜欢阿寻。”“喜欢?”叶白难得开了口。他看着曲峥云,眼中没有冷漠也没有嘲讽,甚至语气还很平静。但就是这平静语气说出的话,却比冷漠更加冷漠,比嘲讽更加嘲讽,“你不喜欢他。”曲峥云还是微微垂着脸。他就这么静静的呆着,然后任由掺了些许复杂的笑意爬上他的唇角眼底:“叶大人,你总喜欢说实话,并且总能说出实话……所以,那么多人不喜欢你,连天下宫主,也不愿保你到最后。”叶白并不在乎。因为他从来不在乎曲峥云,也从来不在乎秦楼月。所以不管秦楼月做了什么,不管曲峥云说了什么,都不能让叶白稍微动一动容,伤一伤心。曲峥云当然不会像女人一样和叶白耍嘴皮子的功夫。他闭了闭眼,由着仿佛冬日刻骨寒意一般的寂静在周围流窜良久,才慢慢开口:“我一直决定要喜欢阿寻。”曲峥云微笑起来:“阿寻有什么不好?很善良,很热诚,很美好,很简单……很简单。”他仿佛在轻轻叹息,“阿寻不喜欢算计人,不喜欢支配人,甚至还不喜欢防备人,能够把王公贵胄看得和小厮马夫一样。我不是他,但我告诉自己,要喜欢他。”要喜欢他,就不会时时想着防备。要喜欢他,就不会时时想着算计。要喜欢他,就不会时时想着支配就不会时时想着往上爬就不会时时煎熬于承诺和欲望!——曲峥云想要喜欢闻人寻,想了整整三年。因为他想要守一个并未承诺的承诺——当个普通人,当个好人,一辈子。他真的努力了。曲峥云想着,他真的找了一个很美好很热诚很善良很简单的人,打算喜欢,打算和他一样普普通通的生活。可是,就是最贫贱乞丐得了一锭银子哪怕其实没有能力也想要第二锭;就是他挑选的那个最简单最善良的人,在知道了自己是别人的替身、学着的都是别人会的东西后,也愤懑忿恨,辗转难眠。曲峥云累了。他其实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不得好死,但他却从头到尾都不愿意被一个个不如他的人踩在脚下。所以他最终没能承诺那个他很想承诺的人,也最终,破了那个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的承诺。“如果你练武,不错。”叶白看着曲峥云,突然难得的开了口。曲峥云微笑着。有着一张惊世容貌的他,得到的赞誉其实不算多。因为在这个武力至上的世界里,大多数人不会真正把目光放在一个不练武的世家子弟身上;只有聊聊的诸如齐阎及何采衣的几个人,方才能看透那张温和笑颜下的冷漠和心计——然而只是感情冷漠精于计算的曲峥云也并不是真正的曲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