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头颅的身子直直的伫立一会,继而砰的一声猛然倒在地上,浓稠的鲜血喷溅而出,仿佛一下子就染红了远处的半边蓝天。而若再要观察,还能发觉拿剑的手指依旧微微抽搐,而那头颅……那头颅,却被一只头生双角,肤如甲胄,通体乌黑的妖兽刁在口里,嚼了两下,又无趣似的一口吐到了地上。刹那,那已经被嚼得没了面目的头颅便如西瓜砸在地上一般,红红白白的顿时洒了一地。能提着刀上邙鬼山的人,其实也都是刀口上滚着过活的,早看淡了生生死死。平日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面不改色的,可不怕死却并不意味着能忍受自己同类的头颅在面前被野兽像食物一样嚼烂咬碎,尤其是这个同类还恰恰好同自己有些交情的时候。当即,好几个人面色刷的就惨青惨青起来,活像撞了鬼似地。而剩下的其他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了些不适。只是很快的,这些亲眼目睹了一场生吃活人戏目的武者的已经不太坚韧的神经,又狠狠的震颤了一下。——因为一道白光已经亮起。——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道,却摧枯拉朽般的划开了面前阻碍的一切!……独孤惊飞是怀着焦急的心情往邙鬼山上赶的。可是就算再怎么焦急,再怎么做了各种各样不好的假设,独孤惊飞也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撞见叶白站在一堆尸体之中,对着仅剩的最后一个口角流涎,瘫坐于地,明显已经神智不轻的人再举起剑。独孤惊飞的脑海有了一瞬的空白。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飞身下马,挡在那瘫坐于地的男子身前,架住了叶白的兵刃。叶白眉梢轻轻一挑。继而,他面无表情的挪开了剑。再次劈下。只听“铮——”的一声长鸣,独孤惊飞从地上随手抽过来的剑身一阵狂颤,几乎就要脱手而出,双剑相交的地方,更出现了如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却是承受不住自叶白剑上传来的汹涌内劲而被震裂了。握剑的虎口随着剑身的颤动而冒出了一丝丝的血红,独孤惊飞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为叶白方才那毫不犹疑的一剑。虽自度早明白了叶白的个性,可直到此时,他方才发现,有些事情,自己虽然能明白,却显然还没做好完全接受的准备。叶白再抬了剑。眼尖的见到叶白手腕有再微微向下的趋势,独孤惊飞也顾不得伤春悲秋了,连忙出声道:“阿寻,等等!”叶白的手停了,却并没有放下的意思。独孤惊飞心下微松,飞快开口:“这是怎么回事?人你先别杀,说不定有其他的用处!”这么说罢,独孤惊飞朝着一旁虽按捺不动,却早已准备好随时拔出武器的龙一投去一瞥,示意他先把男子拉走。龙一会意,轻轻一个翻身,便下马站到了独孤惊飞身后,恰恰好位于地上男子的身旁。独孤惊飞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再次开口:“阿寻,出了什么……”说到一半,独孤惊飞突然发现了一团蜷缩在叶白身后的黑影,定睛一看,他顿时脸色狂变,猛然伸手去拽叶白的胳膊,厉声道:“小心!”叶白眼神几不可察的闪了一下。他平举着剑的手微微一动,雪样的长剑转眼便已安稳归鞘。同时,叶白已经反手扣住独孤惊飞的肩头,脚下似乎只寻寻常常的踏了两三步,便已同自己身后的黑影拉开了足足二十米以上的距离。而龙一也十分警醒,几乎在独孤惊飞色变的时候,就已经弯腰扯了地上的男子,向后疾奔,故而虽速度不急叶白,但短短时间内,拉开的距离却也并不比叶白的少。本来呆在叶白身后,好容易安稳睡着的冰火兽先是听见厉喝,再接着又感觉到了风声,就撩开了一边的眼皮、露出猩红的眸子瞅了一眼。而这一瞅,就让它当即瞅到了叶白领着几人避瘟疫一般避开自己。冰火兽顿时就怒了。猛然站起身,它示威的抖擞身子,冲龙一和独孤惊飞既威严又蔑视的吼叫一声后,再转而看向叶白,血似的眸内,流露出赤裸无疑的鄙夷之色来。看到这一幕,独孤惊飞倒是一下子镇静下来了——通人性,就好办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冰火兽,独孤惊飞低声问旁边的叶白,心中已经确定:“这是守护冰火草的冰火兽?”孰料叶白却否认了:“不是。”独孤惊飞怔然,接着就听叶白再道:“眼前的这头冰火兽最多只有炼神期的修为,那里面,”叶白指了山崖下,“还有一头更大的。那一头恐怕已经到了炼神反虚的高阶……只凭一声吼,就能让我内伤。”独孤惊飞释然,紧接着又掐出了一把汗:“炼神反虚的高阶?妖兽本来就能比同级的武者高出一个层次……你没事吧?冰火草没拿到不打紧,东海还有点存货的,不过如果你要,”他微笑起来,笑容清朗,还带着一些些孩童似的狡黠,“那可是要好好算算拿什么补偿我们东海了。”叶白的目光头一次在独孤惊飞身上停留了片刻。独孤惊飞一怔,紧接着就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仿佛快了一些。可也是这个时候,叶白转开了眼:“你方才问出了什么事?我出来的时候,这一群人跑过来说我抢了冰火双极草,打算搜身,我就杀了他们。”叶白的口气平静的如同在描述天气。而这个时候,独孤惊飞也没工夫计较叶白的口气到底怎么样了,几乎一听叶白开口,他就紧皱了眉,抓出其中的关键,仔细的一一询问。叶白皱了眉,却到底还是都回答了。听完了叶白的描述,独孤惊飞沉默良久。而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十足复杂的口吻道:“阿寻,你的麻烦大了……很大,很大。”分歧邙鬼山上凉风习习。独孤惊飞却只觉得这凉风吹得自己的头越发疼了。他伸手按着额角,努力在团成乱麻的重要线索中揪出一个最重要的,可到底只是徒劳。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抓住了这件事的起因:“你听过李二少么?——李缺,洛城李家的二公子。”叶白神色淡淡,并无回答的意思。独孤惊飞猜对方是不知道了,他继续开口:“洛城李家的势力不算大,勉强够上世家的标准而已。就是出了一个李缺的异类……”这么说着,独孤惊飞的目光在地上搜索,似乎打算找出那个李缺来:“阿寻,他的尸体呢?”叶白随手指了一个方向。独孤惊飞顺着叶白指的方向看过去,脸刷的就青了一下。紧接着,他飞快移开目光,咳了一声继续道:“李缺不止算是李家的异类,其实也算是整个江湖上的异类……”说到这里,独孤惊飞沉吟片刻,方道,“李缺在江湖中的名声,很好,特别好。”独孤惊飞加重了‘特别’这两个字的读音:“李缺没有多少智计,要论武功,就算在年轻一辈,也排不上号。可是……”独孤惊飞略略沉默一会:“可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唯一的踏足江湖近十年,手头上却没有一条人命,被不论白道还是黑道人士或赞许或嘲讽的承认‘好人’的人……”独孤惊飞慢慢的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方才叶白指的地方,继而笑了笑:“不过,好像好人都不太长命……”“阿寻。”独孤惊飞冷不丁转向叶白,开口询问:“如果在动手之前,你知晓李缺的身份事情,你会不会——”“会。”叶白不等独孤惊飞说完便开口,也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口吻,只如平常一般叙述——李缺是谁,有什么身份,好或者坏,都同他没有关系。独孤惊飞神色平静如水。叶白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滋生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只是意料之中,如此而已。独孤惊飞轻轻的唔了一声,继而就笑起来,不再纠缠李缺,而只是继续道:“你杀的这一行人里头,有几个是散客,不用在意;还有几个是世家,不过势力也都不大,相信飞云城能够很容易就摆平了。不过据你的复述,李缺的心上人也死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姑娘应该姓付,是掌控着两河三省的有名的大世家的三代嫡女,也是目前付家当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独孤惊飞扫了一眼满地血色,方才轻声道:“这是陷害。可是李缺说你杀了他心上人,你又杀了李缺……付老爷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嗯。”这次,叶白应了一声。可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造成的惨况,而只直接开口,“那又如何?”独孤惊飞看着叶白。片刻,他哑然失笑:“阿寻,你不关心正邪,不关心对错,甚至不关心事情真相……那么,当然不如何。”这么说罢,独孤惊飞淡淡道:“付家最受宠的嫡女不可能一个人出来的,阿寻,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环视一眼周围,他再道,“毁尸灭迹?”叶白没有接口,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佩剑,什么也没说,便迈步打算离开。独孤惊飞却敛了目,没有开口。而一直被忽略着、也没有力气闹腾的正怏怏坐着的冰火兽,瞅了瞅叶白,又瞅了瞅独孤惊飞,再回首看看山崖下,明显迟疑踌躇了好一会,方才撑起身子,昂着首,露出脖颈间皮肉翻卷的烧焦伤口,以一副高傲的姿态跟随在叶白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