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佛腆着大肚子,慈祥的面上是宽和的笑意,眼睛更眯成了一道细缝。忽然,弥勒佛停了脚步,他看见有一个人正坐在自己面前的道路旁。那是一个带着斗笠披上蓑衣的人,乍看上去颇为普通,但仔细一看,却能发觉对方不止坐得笔挺,腰侧的蓑衣还微微鼓起,显然是藏了兵器的。弥勒佛心中掠过了一丝异样,是一种每次危险来临时他都能感觉得到的异样。他顿时略停了脚步。而那些跟在弥勒佛身旁的人也注意到了面前的人,当即就有声音喝到:“欢喜禅出行,闲人避退!”穿着蓑衣的人站了起来。“弥勒佛?”是找自己来着了。雨声在这一刻仿佛变小了,弥勒佛笑吟吟的走上前,神色越见慈祥:“便是老衲,施主——”‘主’字未尽,已经走到蓑衣人身前的弥勒佛运上浑厚内力的一掌便无声无息的拍了出去,掌中更阴毒的藏了数根淬毒银针。蓑衣人抬了手。弥勒佛笑眯眯的再加了一分力道。下一刻,巨掌击实,劲风凭空而生!弥勒佛却忽觉不好,一方面是因为手上坚硬的触觉,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对方被掀翻的斗笠下太过年轻也太过淡漠的容颜。银光一闪而逝。血光紧接着迸溅出来。手掌剧痛瞬间传到脑海,弥勒佛脸色骤变,抽身便退:“你——”“弥勒佛。”叶白再念一遍。他上前一步,平平淡淡的一步。手中剑平举,雪似的剑上,有血的光芒。他道:“死。”忽然一声惊雷炸响!白惨惨闪电划破的天地之中,弥勒佛倏忽之间记起了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曾能叫天下所有炼神巅峰强者每每忆起,都不寒而栗的死人!……天启历357年二月十八,弥勒佛死。闻人寻之名初传。天启历357年二月二十,带人围剿闻人寻的欢喜天死。欢喜禅昭告天下,誓杀闻人寻。闻人寻之名遍传。天启历357年三月初十,漕帮客座长老死。欢喜禅和漕帮联手,围杀闻人寻。闻人寻杀三十五人,伤近百人,逸。闻人寻之名盛传。天启历357年三月十三,漕帮客座长老死。欢喜禅和漕帮再联手,二次围杀闻人寻。闻人寻再逸,其名疯传。天启历357年三月十八,漕帮帮主死。旁围飞云城失落货物,身前有剑痕,闻人二字,入石三尺,银钩铁画。闻人寻之名,——天下皆知!花团锦簇哒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一声紧过一声,由远而近。蓦的一声推门响动,独孤惊飞大步走进:“龙七,阿寻回来了?”正拿衣服的龙七见状行礼,而后直起身指了指里头,道:“寻少爷正在里头沐浴。”独孤惊飞唔了一声,视线移到龙七身旁的衣服上:“要送衣服进去?”龙七刚刚点了头,独孤惊飞就开口道:“你下去吧,我来送。”独孤惊飞恣意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虽明知只要稍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这么做,但龙七还是只怔了一怔,就点头退下。独孤惊飞自然拾了衣物就往里走去。东海富饶,金银珠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独孤惊飞自己出行时只要有条件,就是极尽奢华的。此时加了个叶白,当然更不在话下。所以虽说只是一个临时的住所,但里头兰汤浴池却是样样不缺。门是关着的,但并没有栓。独孤惊飞眼也不眨的推了门就往里头走。白雾氤氲,水汽和微微的血腥味一下子就扑面而来。独孤惊飞的目光就落在了浴池中的人身上。叶白是背对独孤惊飞靠在石砌的池壁上的。长发披散而下,乌鸦鸦的一片,半是落在池边,半是落在水中,很是漂亮。唯一可惜的,大抵就是遮住了那具肩膀露出水面的身子……不知怎么的,独孤惊飞忽然有了这么个想法。“什么事?”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朗声音在浴池内响了起来,却是背对独孤惊飞的叶白开了口。“唔。”独孤惊飞还有些走神,望着池边被叶白换下来的满是血污的衣物,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半天才明白对方的问题,“我来送衣服。”这么说着,独孤惊飞又向池边走了两步,笑道:“一个月之内,你挑翻了五个炼神巅峰的强者,并且让一个二流帮派分崩离析……啧,就是当初风头无两的叶白,也不过如此罢?”叶白回想了一下,随后道:“当初杀的人没有炼神巅峰。”独孤惊飞没注意到叶白少了主语。随意捡了个小凳子坐下,他又瞄了瞄池边叶白换下的衣物和佩剑,道:“漕帮帮主死在飞云城的货物旁,天下间是没有帮派再敢帮漕帮出头了;而欢喜禅虽然没有动飞云城的东西,但之前频频和漕帮接触也是有目共睹,你这般立威也说得过去,往后他们应该不敢再明着针对你……何况你背后还有飞云城,再稍稍运作,倒是不难将欢喜禅收归己有。”独孤惊飞建议道。而叶白,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用。”虽说早就能预料到叶白的回答,但独孤惊飞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促狭道:“那你日后打算怎么样?还是千里单骑,伶身只剑的四处挑战?或者——”独孤惊飞的声音突然哑了。因为叶白已经站起了身。幽黑的湿发粘在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遮了大半个背部,但这并不影响独孤惊飞透过长发看见叶白的背部——背部的伤痕。横七竖八、交错重叠的伤痕。有刀伤,有剑伤,有棍伤,有鞭伤,还有其他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伤痕。独孤惊飞的视线落在了叶白的腰侧——那显然是个劲瘦结实的腰肢,可是眼下,那一半没在水中的腰肢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痕……深得仿佛再多一分,就可以将人拦腰斩断一般。叶白转过了身。独孤惊飞还怔怔的看着。于是,他又看见了比之先前更清楚更刺目并且更狰狞的各种伤痕。有从肩到腰横过去的,有重重划过肋骨的,还有正正贯穿胸膛的——位置只要再偏两分,就能刺破心脏。刚刚从浴池里起来,清亮的水还残留在叶白苍白的身体上,却到底只浸润了那些或依旧渗着血丝的、亦或刚刚愈合的伤口。叶白跨出了浴池。他拨开湿漉漉的长发,径自披衣。独孤惊飞嘴唇微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千里单骑杀人逸,伶身只剑挑战归。——然后是盛名惊世,风头无两。——可谓花团锦簇。可是,花团锦簇之下呢?独孤惊飞想着。他看见了花团锦簇下的淋漓鲜血。“……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有微哑的声音在浴池内响起。叶白已经拣起了佩剑,没有多想便回答:“回飞云城。”“之后呢?”独孤惊飞渐渐定了神。“他有要杀的人,我就再出来;没有,就留在那里练剑。”叶白回答,继而转身离开。独孤惊飞还坐在原位。生过廿一,记事十九,独孤惊飞胜过败过,欢喜过失落过,可从没有羡慕过什么。因为不论什么,只要努力,他最终都能得到。然而今天,他头一次羡慕起了一个人。——因为另一个恐怕一辈子也抓不住的人。飞云城内,夏锦正向主院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侍女和侍卫都纷纷向他行礼,夏锦也都微笑的一一应了。而还有些在窃窃私语没注意到他的,夏锦也并不怎么在意。他知道那些三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人说的是什么。他们说的是闻人寻。一个只用一月的功夫,就为飞云城杀了五个炼神巅峰期的强者的人——飞云城现下的少城主,未来的城主。夏锦对闻人寻总抱持着三分的好奇。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仅以弱冠之年便能取得如此成就,更是因为墨大先生曾经同他说过的那句话。对方说:‘他和你一样。’一样是替身。夏锦已经走到了主院,他准备向凉亭走去——闻人君生活很有规律,习惯更是少变。所以近来常常呆在闻人君身边的夏锦只需看看时辰,就能知道闻人君在做什么了。一样是替身……夏锦向凉亭的方向走去,他还在想着叶白的事情。那样的人,也甘愿做替身么?夏锦想着,他心头突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只是堵得人有些难受。飞云城城主府的主院虽以大气庄重为主,但庭院之内倒依旧花丛掩映,流水叮咚。夏锦已经走上了手抄游廊,只等在转过两个拐角,便能见到凉亭了。然而也是此时,周围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影响,仿佛一下子远了去。心跳蓦的漏了一拍,夏锦反射性的扭头向身后看去,便见一着青衣之人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背后。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夏锦面色微白,又看了对方好一会,才注意到对方年轻的面容和拧在手上的一堆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