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君见了叶白的动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朵莲花模样的苹果就再次回到了白瓷果盘之上。莲有千瓣,纤毫毕现。闻人君看了那朵莲花好一会。然后,他微笑起来:“很漂亮。”顿了顿,他拈起那朵莲花,开口道,“你喜欢这个?”叶白想了想:“谈不上,不过以前没钱的时候什么都做过,雕这个还能锻炼手指的灵活,倒算不错。”“原来如此。”闻人君点了头。叶白从对方的口气里听出了释然,还有一丝庆幸,以及一丝失落。叶白没有过多的在意。不过他倒真正下了一个打算。他开口道:“城主,独孤惊飞问我你和他父亲比试的事情。”闻人君将手中的莲花放在了盘子中间,这才道:“你若想看,替我应了就是。”“三年后,可不可以?”叶白问。闻人君一怔:“三年后?”叶白点头:“三年后。”言罢,他停了停,抬眸直视闻人君,“还有,三年后……”“——城主可愿同我一战?”三年后,城主可愿同我一战?这个问题,直到叶白离开了主院为止,闻人君还是没有回答。叶白没有再问。出了主院,天已经黑了下来,可他并不回自己的松涛苑,而只是转身,去找他来时所看见的那个大夫。大夫就住在城主府的医馆里。门是栓着的,叶白也从没有想走过正门,手一撑足一点,就翻墙进了里边。“谁!”一声断喝忽然从黑暗中传来。再继而,一点灯火由远及近,正是白天叶白见过的那个大夫!显然认得叶白,那原本满脸防备的大夫在看清了人之后当即一愣,开口道:“寻少爷?”接着,他稍停一下,又疑道,“这么晚了,寻少爷来医馆做什么?”“我只问你一件事。”叶白开口。那大夫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只笑道:“小人能知道什么事情。时间真的太晚了,寻少爷还是早些回去吧,若真有什么事,也等明天再来。”叶白听那大夫把话说完。然后,他道:“最近的巡逻队在二十步之外。二十步的距离,你可以试一试,是他们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剑快。”大夫脸色骤变!连拿在手里的灯火都开始轻轻摇晃起来,那大夫道:“若是小人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寻少爷,小人在这里道歉了,还望寻少爷大人有大量……”“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叶白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他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了剑柄。大夫额上已经见汗,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脱身。但就是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脖颈有了一瞬的冰凉——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冰凉,还伴随着些微的刺痛……心中倏然升起一抹寒意,大夫不觉伸手,摸了摸脖颈。脖颈处,微有湿意。一下子,大夫铁青的脸色变得死白,就是黑夜或者灯火,也掩盖不去。叶白还站在原地。他再说了一次:“——我只要知道一件事情。”嘴巴反复的张了张,须臾,大夫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道:“小人明白了,请寻少爷跟小人过来,小人告诉寻少爷就是。”叶白跟着大夫走进了房间。将油灯搁在桌上,大夫借着倒茶的功夫好好冷静思量了一番,这才回到桌前,抱着些微侥幸,道:“寻少爷想知道什么?”叶白看了大夫一眼,然后,他开口:“关于城主的。”侥幸如虚幻泡沫一般转瞬消失,大夫干笑两声:“这,这事情墨大先生吩咐过了……”“我知道了,就直接去见城主。”叶白淡淡道,“不牵扯你。”大夫没把叶白的话当真。不过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也都是闻人君唯一收养的孩子,加上一直疼宠有加,早晚也是要告诉他的……这么琢磨着,大夫终于低声道:“寻少爷,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千万不能再传出去了!”叶白没有回答。心跳已经鼓噪起来,大夫也顾不得那么多,吸了一口气就低声道:“寻少爷,小人颇有几分医术,蒙城主信任,一直照顾城主的身体,差不多十年有余。而自从小人接手之时,便发觉当时年不过二十的城主已经忧思过重,郁积伤身……而这十年来,城主虽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其实不曾放下过丝毫,更是日日耗神。若继续下去……”大夫犹豫着。叶白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继续下去,怎么样?”“继续下去,恐怕福寿不永……”大夫迟疑着说。叶白点了头,继而问:“还有多久?”这次,大夫停了许久许久。最后才低声道:“二十春秋。”叶白没有说话。蓦然一声噼啪响动,却是原本一直静静点着的油灯忽然炸出了火星。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叶白在飞云城里的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还包括一壶上好的佳酿。叶白所在的酒楼正是秦楼月上一次包下的。这一次,叶白自然没有学秦楼月把酒楼包下来,而只挑了一个清静的靠窗角落坐下。不过因为眼下时间确实有些晚了,所以周围的人也不多,只是三三两两零散坐着,孤单的享用自己的东西。桌上的菜刚上,还热腾腾的,正冒香气;叶白却没有半点动筷的欲望,而只一手转着要来的骰子,一手提着酒壶向酒杯中倒酒。酒液满过杯沿一线,叶白端起泼了。继而,他再倒酒,酒液再满过杯沿一线。叶白又泼了。而当他要泼去第三杯盛得满满当当的酒杯时,一只手凭空出现,按在了他的手腕上。手中酒杯中的酒轻轻晃出了一个圈,却并没有溢出来。叶白看了那只突然出现的漂亮手掌一眼,继而放下酒杯,抬起头来:“秦楼月。”披着大氅,站在叶白面前的秦楼月微笑着,是越发的俊逸不凡:“我在底下见了少城主……少城主不介意秦某坐下来罢?”叶白没有说话。秦楼月已经坐了下来。坐下来后,他看了看还在叶白手中转悠着的骰子,再扫一眼桌侧那一道淡淡的水痕,眼神不觉深了一些。随后,他玩笑道:“少城主在这里借酒浇愁?”“你要走了?”叶白不答反问。“待会。”秦楼月淡淡的笑着,“我出来也快一个月了,自然得走了。”“嗯。”叶白应了一声。桌上有两个酒杯,秦楼月也就自己动手拿了一个倒上半杯酒,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往后少城主若去了秦某的地盘,不妨去天下宫看看,也好让秦某略尽地主之谊。”“不会太久。”叶白平静道。然后,他想了想,再开口,“天下宫不错。”秦楼月淡笑着,却没有开口,因为面前的人还有话没有说完。叶白确实有话没有说完。他只略顿了顿,就继续道:“我不会去。”——天下宫不错。——但我不会去。秦楼月哑然而笑。眼中却渐渐泛起了些缅怀之色,他道:“少城主若不愿去……若不愿去,倒也好。”叶白又开始提壶倒酒。这次,秦楼月没有制止,而是看着叶白一杯一杯的倒,然后再一杯一杯的泼,直到旁边那一小溜的湿痕已经变成了长长一道为止。秦楼月开了口:“少城主在决定什么事情?”“嗯。”叶白应了一声,随后,他道,“我告诉自己,如果酒杯里的酒始终满一分不洒,手里的骰子一直转到六,就去见他。”秦楼月没有问‘他’是谁,他只是笑着,眉间有明朗之色:“少城主多此一举了。”叶白握着骰子一直微动的手停了下来,继而,他点了点头,也不偏头看上一眼,只手掌一合一张,其中的骰子就已经尽数化为白色细粉。然后,他道:“是,我一开始就决定了。”言罢,叶白不再理会秦楼月,起身就下了楼。秦楼月依旧坐在原位。他想起了许久以前的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候,天下宫刚刚起步,不过是江湖中随处可见的三流帮派。但他却被连番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不慎得罪了另一个二流的帮派,不止自己被人给扣了,对方还提出比斗……一个炼神的强者和一个最高也只有炼血阶段的小帮派里的任意一人比斗。秦楼月微笑着,他的指腹擦过了面前酒杯那不是太细滑的边沿。然后呢?秦楼月再回想着。然后,他记得就是当时的自己听见了这条件,也忍不住笑了。可是后来……可是后来,叶白来了。叶白胜了。中间还发生过什么,时间太久,秦楼月已经记不大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回去后的某一天里,偶然听人提到,接到他被困消息的那一日,叶白正是在某家酒肆里,一遍一遍的倒酒,一遍一遍的转着骰子,然后提了剑,赶着去赴一场比斗。一场十死无生的比斗。所以……真叫人怀念,不是么?秦楼月微笑着,收回了一直流连在杯沿的手指,起身离去,不曾回头,亦不曾停顿。一如从前。叶白回到了城主府。主院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火,叶白便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