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经过闻人君的时候,闻人君却突然冲叶白升出了手。叶白几乎下意识的要闪避,可惜眼下的身体实在不抵用,只刚刚微微偏了头,闻人君的手就落到了叶白的肩膀了。闻人君自然也看到了叶白的闪躲,可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了叶白的肩膀一下,便道:“回去了就早些休息,别再闹了。”没有吭声,叶白望了那几如玉石般完美的手一会,方才抬头,对着闻人君微微点了头。闻人君此时倒是一怔,而叶白,却已经再次迈步离开。人即已经走了,闻人君也不再多想,只转头又对齐阎说了两句,便跟着带人离开,不过片刻,原本热热闹闹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齐阎和齐傲两个。这时,齐傲才走到齐阎旁边,低唤道:“爹。”没多说什么,齐阎只道一声先回去,便率先向城主府外走去。一路沉默。等出了城主府坐上马车,齐傲才再次开口:“城主也真宠爱那个寻少爷。”半封闭的车厢内,一直压抑心情的齐阎终于放开了,眉头也就跟着皱起来:“怎么回事?”齐傲言简意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齐阎沉默不语。齐傲却忍不住有些抱怨:“这是明显的偏袒——城主平常明明非常公正,为什么一遇到那个家伙的事情就完全倒了个样?宠到连闻人寻对他不敬都不在乎了。”沉默了又一会,齐阎此时却意味深长的阴沉笑了起来:“闻人寻越能惹事,城主大概越喜欢吧。”齐傲一怔:“爹?……”齐阎却没有回答,只道:“闻人寻那张脸你知道罢?”早不是新鲜事儿了,齐傲当然点头。齐阎又问:“今晚的宴会热闹么?”“不大……热闹吧?”齐傲想了想,有些谨慎的道。齐阎微微点头:“注意到城主喝了几杯酒么?”这个确实没有注意,齐傲也就老老实实的摇头了。“七杯。”给出了答案,齐阎冷笑一声,“在南人那边,七杯酒的宴会,可是给人送行用的。闻人寻会惹事?那不是正好么!越会惹事,不就越像……”齐阎稍稍停顿一下,而后淡淡接口:“叶白了么。”生变碧天红枫片片,飞桥曲水潺潺,是一派的静谧悠然,便是真的纵情山水的隐士在此,只怕也要击节畅笑,赞上那么一声好。然而这样的好,却全进不了叶白的眼。他只是临着水坐着,摩擦手里的长剑,从剑柄到剑尖,从剑刃到剑脊,细细的,一遍一遍。然后笔直站起,平刺,斜挥,每一下,都异常的简练干净,若再仔细观察,还能发现每一剑刺出的距离,挥下的弧度,都和之前完全一样——这是许多武林中颇负盛名之士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过幸运抑或不幸的,此时叶白身边只有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并且还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小五。叶白挥剑挥得很认真。一下,两下……三十下,五十下……一百下,一百五十下……一百七十三……第一百七十三下。然后叶白又抬起了胳膊,然后——……然后,他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看着自自己手掌中滑落到地上的长剑。一百七十三下。第一百七十三下。……甚至没有他以前挥剑的一个零头。叶白想着,然后他抬眼看着自己柔软白皙得仿佛二八佳人的一双手好一会,方才微微曲了手指想要合握。可尝试了几次,无力的手指却像是在和他做对,依旧软软垂着,不见半分动静。叶白的眼神沉了些,但倒不再执着的握起手,而只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随后转身走向卧房。被暖风吹的迷迷糊糊的小五至此才倏然惊醒,不由急急忙忙几步赶向叶白,匆匆道:“寻少爷,时间差不多了吧?城主那边——”叶白停了脚步:“城主怎么样?”“城主本来让您每天下午未正的时候过去……您今天还是不过去?”小五小心的问道。虽说在叶白的人生中是素来没有‘交往’这个词汇的,但鉴于闻人君足以傲视群雄的能力,叶白还是极为宽容的想了那么一会:“我以前没有去?”这不是明知故问,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小五暗自想着,自觉眼前的寻少爷这两天实在不大像是正常人——不过他之前就已经很不像正常人了,所以小五也就自动自觉的选择了忽略,只一板一眼继续道:“自从一年多以前,寻少爷你就已经有时去有时不去了。”原来如此。叶白点了点头,随即道:“不去。”丝毫不见意外,也早已不敢规劝了,小五继续问:“那寻少爷您待会是去乐楼听曲呢,还是去酒楼找朋友……”喝酒……小五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既然不是闻人君的事情,叶白又哪会再为其浪费哪怕一息的功夫?自是转瞬迈步,径自向之前的目标——卧房——走去。叶白的卧房——应该说闻人寻的卧房——布置的极为……干净。但却并不是那种缺少摆设的空荡荡的干净,而是另一种类似于所有东西都在它该在的地方的、并无哪怕一丁点多余东西的干净。一种非常对叶白心意的干净。饶是素来不注重享受,叶白的心情还是为之稍稍回复了些。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入心脾的水喝下,叶白就这么静静的站了一会,方才提了剑走到里间左侧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凝神内视。其时天下尚武,兼且中庭没落,节制日弱,莽苍大地中,各种势力层出不穷,百姓或为出路或为自保,纷纷习武,便纵老弱妇孺,也会上几个招式,然而这都只能算是武人。而真正踏入‘武’的,能说会‘武’的,是会内视之法的武人——武者。内视之法,是武人和武者不可跨越的鸿沟,也是能否修炼出真气的关键法门——若是一个武人连内视经脉都做不到,又谈何聚气引气?天下尚武,武人自是遍地可寻,然而有机缘有根骨习成内视之法的武者,却是千不出一,弥足珍贵。只是这弥足珍贵毕竟只是对苍苍众生而言,等到了叶白的这种境界,内视之法也终究只是基础的基础,所以固然是换了另一个在叶白看来可说完全没有半点根基的身子,但叶白还是很快就内视出了这具身体的情况。一条条细幼的几如丝线粗细的青色经脉一一浮现在叶白眼前。早已预料到了,叶白也就没浪费功夫做什么失望的姿态,只沉了心,开始自气海小心的导出气来。一次,两次……十几次的功夫过去了,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混沌真气方才自气海中溢了出来。平素性格就再是冷寂,当叶白感觉到这一丝真气时,还是不由精神一振,连忙小心翼翼的护着真气向那细如丝缕的经脉走去。也是此时,主院书房里,闻人君正在听大总管叙述近日发生的重要事情。一边听着,闻人君不时出声,寥寥数语便把大多数的事情定了下来,而一些颇为复杂的,却要留着好好思量或招人商讨了。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汇报的大总管袖手躬身,表示事情已经全部说完。闻人君正翻着手上的折子,但并未忽略大总管,点了头道:“先生先下去吧。”大总管站着不动。将一份折子好好的看完了,闻人君抬起头来:“先生还有事?”大总管微微点头:“是关于寻少爷的。”闻人君唔了一声,道:“之前交代的事情查完了?还是寻儿最近又做了什么事?”“事情已经查了,”大总管说道,“只是最近寻少爷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也没有接触过值得注意的新人……倒不知为何会做出那等事情。”大总管口中的那等事情却是叶白提着剑去见闻人君了。闻人君伸手按了按额角:“把之前的人再梳理一遍。如果真的没有人刻意把他往歪路上引,那便罢了。想来也是他长大了,自己有所计较。”大总管没有接着闻人君的话题,而只是道:“城主,今天寻少爷没有出去。”“嗯?”闻人君略抬高了声音表示疑惑——对于闻人寻,他总是保持着足够的关注的。“寻少爷在院子里练了一天的武。”大总管继续道。“倒是好事。”闻人君点了点头。“可是他并没有来城主这里。”大总管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些严肃来。闻人君沉默片刻:“墨先生想要说什么?”这一次,闻人君却是连着姓一起叫大总管了。墨大先生的神情还是一如之前般平板:“城主,老朽之前就一直觉得您对寻少爷太过放纵了,只是寻少爷既不是您亲生的,您便把他永远当个孩子溺爱着捧杀了也没什么;但从昨日寻少爷提着剑来见您,再到今日的独自在院中练了一日剑也不来给您问安的表现来看……”墨大先生微顿了顿,语气里流露出沉沉肃杀:“此子日后只怕亦是心性凉薄之辈,留之不得!”重重房舍之外,叶白并没有听见墨大先生这饱含了浓重杀意的话,但他此时的境况,却比听见了这要杀自己的话来得糟糕了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