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先头站出来的侍卫挑起眉头就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拦住了。只见他再行了一礼,有礼而平板道:“寻少爷,宴会马上就开始了,城主正在里头准备,您可以在此稍等一会。”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不让叶白进去了。叶白确信自己听得明白,所以他的手按上了那漂亮长剑的剑柄:“让开。”开口说话的侍卫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惊奇。但惊奇归惊奇,他依旧稳稳的站在叶白面前:“寻少爷,城主——”叶白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动了一动,然后——“是寻儿么?让他进来。”平静的声音自院内传来,辨不出方向,却清晰得如同是在人耳边响起。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虽换了一个身体,叶白的经验却都还在,也因此虽只听了这一句话,但还是能确定——确定若单论功力,自己同对方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了。叶白的眼神闪了闪,然后将手自剑柄上撤了开来。而得了吩咐的两个侍卫,虽不愿意,却还是恭敬的让开了地方。主院颇大,却也冷清。一路都没有看见人的叶白凭着经验和直觉,径自走到了主院的书房。书房内没有人。可闻人君的声音却在叶白刚刚踏进书房的那一刻响了起来:“书柜旁的铜灯,按左三右四的顺序转。”叶白照做了。铜灯左侧的书柜无声无息的滑了开来。神色不动分毫,提了剑,叶白转身便钻进那黑幽幽的走道,未曾迟疑片刻。黝黑的走道是向下的,并不太长,估摸着只走了二十来步的距离,叶白便看见光——是自走道尽头的密室内透出来的。叶白走进了密室。房内已经站了一个伟岸的男子。男子是背对叶白站着的,乌黑的长发被玉冠整整齐齐的束了起来,一袭月白衣衫并无多余缀饰,但穿在男子身上,却尤显尊贵——是一个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男子。是闻人君。叶白的视线胶在闻人君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上。那是一双特别漂亮的手,肤色玉白,十指修长,指腹和掌心还有些薄茧——是一双特别漂亮的,拿剑的手。只是食指上却有个破口,还兀自淌着点血。有些美中不足。叶白不大高兴的想着,视线又在对方手上流连了一会,方才扫一眼一直没注意的密室。但就是这一扫,却让叶白倏然怔住了。密室其实不大,也没放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只是有一块牌位。一块刚刚被闻人君用血书上字的,名叫‘叶白’的牌位。牌位到底是为谁准备的,似乎无需多言。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叶白方才开口,口气里罕见的多了几分奇怪:“为什么?”为什么准备牌位?为什么是由你——准备牌位?再是天纵英才,闻人君也不可能听明白叶白此时的心声,所以他只是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叶白的请战么?我现在告诉你。”淡淡说完之后,闻人君不再看着牌位,而只走到叶白左前方的石椅上坐下。叶白看向闻人君。几年前那偶然的一面,一直深深的映在他的脑海里。而几年后再次相见,叶白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找到时间流逝的痕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而威严。只是此时,对方脸上那始终存在的淡漠之中,仿佛又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没有看叶白,闻人君敛目片刻,方才开口:“他是一个英雄。”他……叶白?叶白是一个英雄?叶白似乎听见了一个笑话。可他没有笑,只是仰头想了想,片刻说:“只有人叫叶白为天下宫的狗。”闻人君仿佛笑了,不是冷笑也未带嘲讽,只有平静:“不是叶白杀了多少了人。而是他每一次挑战,都遍体鳞伤——他每一次,都只挑战强者,比之自己更强的强者。”叶白不以为这有什么奇怪——必定会胜的战斗,有什么比的必要?于是,他偏了偏头,再次看向那由血而书的牌位:“因为这样,所以是英雄?”闻人君继续说着:“你知道叶白为天下宫杀了这六年的人,闯下偌大的名头。但大抵不知道,这六年来,叶白在天下宫里,不止地位没有丝毫变动,甚至还没用天下宫一丝一毫的势力来做自己的事……你大抵也不知道,叶白会为了一个只伺候他一段时间的小厮在外被无故羞辱殴打之后,什么也没说,便单人只剑,指名道姓的挑战那个其时已经颇具势力,本身也是一等一高手的人了。”叶白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半天,半晌才找到这个片段——这件事在他的人生里,其实真的不算一件事,之所以还能记得,不过是因为他在那次的挑战里,恰巧悟到了一招剑法,因此才能较为清晰的记了下了。而至于这个事件后那小厮到底怎么样了,叶白却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要去知道的想法。闻人君看着叶白的牌位,却又不曾看着叶白的牌位。他依旧叙述着,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叶白分辨不出的惘然:“叶白是一个忠于自己的英雄,他可以活得很好,可是……”“可是,他碰上秦楼月。”闻人君缓缓说道,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些他每回忆一次,就觉心口抽痛一次的事情。闻人君的眼神转深,他继续道:“秦楼月心机够深,手腕也高。天下宫能够在这六年里以这样的速度崛起,绝不可能只靠着叶白四处挑战——叶白只是一个打手。真正让天下宫崛起的,是秦楼月的长袖善舞和天下宫深厚的积累。可是叶白这个打手的光彩太盛了,盛得让天下人都以为天下宫靠的就是叶白,靠的只是叶白。”“秦楼月是一个枭雄。他容得下别人比他好,却容不下比他好的人不受他控制。”闻人君似乎有些累了,可他还是继续往下说,“六年时间里,秦楼月给叶白的机会,应当不算少。可六年过去了,叶白依旧没有出任天下宫的任何一个位置,依旧没有用天下宫的任何一点势力……这样的叶白,这样声望还在不断增加的叶白,秦楼月怎么还容得下?”说到最后,闻人君的语气了已经有了淡淡的嘲讽。面上的疲惫已经无法遮掩的显露出来了,他伸手轻轻揉了额角,而后略显低哑的开口:“他是一个英雄,可老天格外恩宠着,让他碰上了秦楼月,竟似要生生按低他的头,压弯他的腰,曲折他的腿……这可真是触目惊心的厚爱了。”闻人君的声音渐渐低了:“然而若只是如此便罢。可偏偏,他终究直着腿,挺了腰,抬起头……”“于是……”“于是,他死了,尸骨无存。”最后一句,是叶白说的,说得很平静。闻人君没有说话。而叶白,则看着那和主人一样孤零零的牌位,慢慢说道:“叶白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剑客。”闻人君还是没有说话。片刻,他低叹了一声:“好了,寻儿,你先出去吧。”寻儿……这个身体叫闻人寻罢?始闻人君正坐在书房之中。叶白已经离开了,外头的宴会也差不多要开始了,但他却并未准备出去,而是坐在书桌前,兀自沉思。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大总管袖手站在门边:“城主,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出去主持宴会?”抬眼看着微垂着头的大总管,闻人君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淡淡道:“出去罢。还有查一查最近寻儿接触的人,看看到底是谁教他带着剑来见我的。”正替闻人君披上外衣的大总管手上一顿,随即无声无息的轻点了头。闻人君也不再说话,在对方的服侍下整理停当后,便迈步向外走去。晚上的宴会虽然布置得十分热闹,但真正请到场的,其实也只有闻人君的心腹和城主府中的头面人物,故此,相较于热闹的布置,不过十几人的宴会就多少显得有些怪异了。叶白是被安排在第二席上的。虽说早知道依闻人君的性情,是必不会无聊到开宴来庆祝他身死。但在今天之前,叶白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为他立一块牌位……虽然那只是见不得光的,虽然那也未必是真的为他。有下人挨个的满上了酒。叶白端起来喝了一口,苦的——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旁边没走远的小五眼尖的瞅见叶白的酒杯空了,当即走上前,轻手轻脚的为叶白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