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太微妙。皇后野心勃勃,贵妃也期着能从?中捞些好处。明面的幌子戳破了…当下,对他?无?疑是很不利的。“我朝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三岁稚子都知?晓的道理,殿下莫非不知?…?”谢允丞望着纪黎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下微动。父皇混浊的眼犹在眼前,似是案板上?的死鱼,临到头了才惊厥不已,垂死挣扎。姜还是老的辣,是他?放松了,让人察觉。说到底,自?己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送了父皇一程。人到了岁数…本该也就是要闭眼的。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至于?纪黎…他?将要做的,也不会有错。谢允丞意味不明地瞅了纪黎一眼,不自?觉地摩挲着腰处的衣穗。还早,还不到时候。纪黎得到了答案,似是才想起来有赏赐这么一遭,向前进了几步,“殿下打算送我去和亲?”她并不觉得自?己问?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只心底为纪云山对皇家的坚持所不值。忠字当头,困其一生。母亲亦是站在父亲那?头,明里?暗里?劝她收手。收手…她如何收手?“想不到殿下也学会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当真是让人惊讶。”自?古以来,国家的兴旺似乎都与男子的建功立业相伴相随。若是胜了,那?便是男子的功绩。若是男子败了,那?便会不出所料地会被栽赃到女子身上?。祸世妖妃,古往今来比比皆是。可一个偌大的王朝,它的衰败又怎会仅仅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几个行?为呢?究其根本,不过是统治者?的无?能与懦弱。纪黎的语气淡了许多,反复犹疑中,那?丝微小的裂缝逐渐分?裂变大,“臣女自?愧不如。”凝固出几丝掩藏于?深处的杀意。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未能让谢允丞的神情有所变化,他?唇角扬了扬,极其轻地笑了下,“阿黎,你说笑了。”“我怎么舍得。”这话黏黏腻腻的,像是被嘶嘶吐息的毒蛇盯上?,听的人愈发瘆得慌。却又如有情人的低喃,带着一股缱绻,“我只是…想让你去劝一个人。”一个…将死之人。暗语他这话说的突兀,惹得纪黎好一会儿没有搭话。低长的眼睫颤了颤,稳溏淉篜里住呼吸抬起眼,短暂地与谢允丞的视线交汇。“殿下周边人才?济济,比我一介女流之辈更有用。”不咸不淡地噎了句。神色未变,唇角轻抿,“虽于礼制不合…”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声音。崇安帝形同虚设,如今的京都大抵都是眼前人的一言堂了。思及此,干脆换了个角度,“臣女是陛下亲封的端阳公主。”“按身份,该是您名?义上的皇妹。”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哪怕有丁点?儿?的情绪波动,也不是因?为?他。谢允丞忽地一哽,心头涌上股烦闷。像一层冷霜,紧紧覆在?光滑的冰面上,雾蒙蒙的,遮住人的表情。暖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脸庞上,却并不显得柔和,反而更添几丝漠然,“…这件事,只有你去,我才?能安心。”他依旧如从?前一般,私下里,称“我”。大概是觉得纪黎这副模样?有趣,向前几步,边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目光在?纪黎身上不停梭巡,半点?也未掩饰,“皇妹…”嗓音低低沉沉,两个字辗转心口,竟带出了点?缠绵悱恻的意思。光与暗的分界线似乎更加明显,起起伏伏,窗外称得上是难得的好天气,殿内却一片暗调的寂静。谢允丞的脸隐没阴影之中,纪黎便没有看见?他眼底阴冷。那两个字的余音也随之一道消散在?这片寂静中,没入底部。周边的宫侍们?早都被提前交代过,自是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小顺子守在?门边,窥得内室里隐约的交谈声,也把呼吸放得更轻了些。片刻后,得了吩咐带纪黎去别院。女子手腕处的红痕落于白皙如雪的肤色上,猛地一瞧,乍眼。小顺子回过神,眼皮忍不住地狂跳,“纪小姐。”不敢多看,垂下视线,“您这边请。”册封的旨意还未昭告天下,加之面前人冷冷清清的神情,一看心情就不甚好,他顿了下,临开口前到底把封号咽了下去。太监在?宫中本就是依附帝王而活,朝堂内的文臣武将多也不屑于与阉人一党打交道。故而最最要紧的本事便是察言观色,揣测圣意。眼前的人,与殿下书房画像上的那人分明就…小顺子的神情更加恭顺了些,踌躇了几瞬,“咱家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您见?谅。”“不碍事。”纪黎淡淡道。女子语气平淡,仿佛真的不甚在?意,并未有预期中的嫌恶与瞧不起。小顺子呆了下,这才?应声,“诶。”边给纪黎指路,“您这边走。”宫中小路曲折,沿边栽有花卉,沁在?冷风里,散发出阵阵清香。到了地方?,不出所料地被安置在?宫中一个不知名?的院落里。纪黎尝试着回忆宫院中的布局,脑中却一丝印象也无?。这个院子,是新辟出来的。似乎这一余天地都被隔绝在?外,自成一派。广玉兰花的淡香萦绕鼻尖,惹得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冬日,本不是花朵绽放的时节。纪黎不再纠结这些,转而拿了本书架上的游记看了起来。她真真切切地上过战场,自然对窗外明里暗里的视线格外警觉。派这些人在?她身边,监视的意味比服侍更重。男人灼热的呼吸犹在?耳畔,只是站在?他身侧,沉重的压迫感就骤然袭来。纪黎不得不承认,仅仅小一些日子未见?,谢允丞的气质却大不相同了。也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冷淡,偏执。她光是站在?那儿?,便觉得呼吸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想到他提到的人,心间?一派冷凝。依他的性子,若是能徐徐图之,定然是不会这么着急的。如今谢允丞虽占据大半权势,眼瞅着要把皇宫变成一言堂。可立嫡立长的压力他不可能不知。且不谈师出无?名?,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光是朝堂上那些自持资历、不懂变通的臣子就够他喝一壶。纪黎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沉重错觉。隐约间?,她总认为?谢允丞不会这么做。可偏偏,对方?就正好选择了这下下策。她甚至可以预见?待几日宣告于世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事实也正如纪黎所料,宣布崇安帝病重的当?日,朝堂便隐有异声。临到除夕,帝王仍未上朝。算上先前,崇安帝已有整整十四天未出现?。以林阁老为?首的保皇一党上奏谏言,矛头直指当?今皇四子。宫中的一处僻静院落内,仿佛丝毫不受这些影响,一派静谧景象。纪黎整日窝在?屋内,不是看书便是写字,懒散着打发时间?。两人前世曾相伴数年,谢允丞称得上对她甚是了解,故而一开始就把她的人给拦在?了这方?天地之外。直至翌日,谢允丞突然派人来请她。彼时纪黎正在?写字,纸张上的墨汁都还未完全干透。黑黢黢的,带着股书香气。宫侍带她走的小路,余光扫过四周,纪黎忍不住试探道:“殿下是心情不好吗?”监视她的都是谢允丞的心腹,对她格外恭敬。纪黎有时甚至觉得,这股恭敬中,除了小心翼翼,还夹杂着别的她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