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的那个自称叫满娥,穿粉的叫金桂……我的娘咧,这名字真是个……不过也很配她们的形象。很乡土。金桂给斟上酒,自动自发拉了一张圆凳靠著我坐了。真别说,虽然进这种地方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但是以前的电视电影里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陌生。姚钧也显得落落大方,我举杯邀饮:"来,姚先生,尝尝这红巷的酒和别处的有什么不一样!"姚钧笑了笑,很浅淡从容,和我碰一碰杯,一饮而尽。我也很豪气,相当配合,喝了一大口。咳!一股子辛辣之气从喉咙一直向上窜。怪不得人家说七窍相连,一口酒,我从嘴到鼻到眼到耳,一下子全被热流贯穿一般,眼睛热热的直想流泪,鼻腔里全是酒气,好不难受。姚钧若无其事,一边的两个女子又很机灵把酒给斟上了。金桂说:"我给公子爷唱个曲儿下酒可好?"我胡乱点点头。那个女子拿出一具琵琶,坐正了些,拨了两拨,柔声唱了起来。还别说,虽然是俚艳俗曲,但是她们这种曲唱的多了,娴熟宛转,还真不算难听。姚钧低声说:"公子要见识红粉滋味,何必来这种地方?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带公子去倚南城,那里是有名的粉香脂艳,与这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我觉得心里有点闷:"你倒挺熟行情。"他一笑:"略知一二罢了。公子喝这酒不觉得呛辣?"辣死了!怎么不辣!可是,我咬牙也得忍住!姚钧一笑不再说话,转头看那个叫满娥的取出一把羽扇,搔首弄姿好不难看。纸包原来装在袖中,我伸臂过去,夹了一片凉藕,袖子滑下来一挡,极迅速的把药包抖开洒进他酒杯里。尤大哥果然非寻常人物,那药真是不错,迅速的在酒中溶解化掉,片刻间不见了踪影。我举起杯来:"来来,姚先生,你出去这么些天,我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吧。"他擎起杯来:"公子何必客气。"却没有立即就喝。我心里有些惴惴,尤烈说怕他不上当,我也担著心。他不会看……正想著,他举杯就口,一仰而尽。我心里一宽,把自己那杯也喝了下去。这种场合的确很容易劝酒。我不知道药效什么时候发作,拼命暗示那两个女子向姚钧敬酒,自然,自己也陪了好几杯。屋里窗户都关著,两杯酒下肚,脸不由自主就热起来。我松松领口儿,对满娥说:"去……倒壶茶来。"她应了一声,起来出去了。姚钧看我一眼,道:"你酒量这么浅,还拼命喝酒?"我模模糊糊唔了一声,心里琢磨著那药到底什么时候生效。忽然姚钧以手抚额,上身晃了两晃。我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睁大:"你怎么了?"他轻声说:"头有些晕。"我心中大喜!亏尤烈说的那么吓人!姚钧也不过如此啊!"大概是……酒喝的太急了。"我言不由衷。他扶著桌子站起来:"我……吹吹风,也许便好了。"我心里一突,让你吹风,说不定清醒过来,那我的药不是白搭了。赶紧凑上前扶住他:"头晕还吹什么风,躺一躺可能就舒服多了。"一眼看到屏风后红帐低垂。我倒忘了,这种地方肯定是少不了床的。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屏风后,轻轻放倒在床上。姚钧的眼睛已经紧紧闭起来了,脸色倒看不出什么不正常。嗯,如果是贴了人皮面具,那肯定是看不出异常来的。我放下他,觉得手心里黏黏的全是热汗,在衣服上擦了两把,走过去把门闩上了。到底……姚钧为什么要易容呢?他……手有点哆嗦,把袖子里另一包药拿了出来 。环顾屋里,只有酒没……啊,有了,案上有花瓶。我从瓶里倒出些水来,在酒杯里拌那第二种药粉。姚钧……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可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觉得……算了,马上就可以看到了,还乱猜什么。手有点发颤,脸红耳热。真的是,我也确实喝多了一些。抹一把脸,我走近了床边。姚钧躺在那里,鼻息均匀,显然是已经睡过去了。我拿汗巾沾了药水,往他额上抹去。抹第一第二下,没有什么异常。我手上微微用力再抹的时候,却发现一丝不同。心里狂跳,头胀眼晕。他真的是易过容的!发际可以看到一条薄薄的细缝,不用心倒真发觉不了。我赶紧多沾些药,顺著那线向下擦。那片看似真实的皮子,慢慢浮起了一层来。我指尖抖得厉害,慢慢把那张薄皮揭了下来。手下面的露出来的那张脸,眉若远山,俊秀清贵。我身上一下子全没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向旁边一侧。明宇。怎么……居然真的是你!94手心里全进冷汗,胸口闷得要命喘不上来气。我踉踉跄跄走到桌边,提壶倒了一大杯酒喝了。辛辣的刺激让我眼睛一热,脑筋也清醒了点。明宇安静的躺在床上,屋里很静。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公子,公子。我们添酒来了,请开门。”我烦乱的道:“走开,我要静一静!”外面传来小声的交谈声,接著脚步细碎,那两个女子走远了。明宇怎麽会在这里?我以爲,那些都已经过去,往事,被埋在那坍塌的暗道中,再也不见天日。明宇,龙成天,皇宫,那些我以爲已经被埋葬的事情,突然间又从地底跃了出来,错综杂印,乱乱扑上来,一脸一身有些麻热,心口乱跳。两腿战战发抖,硬撑著走到床边,无力的坐在床沿上。烛台昏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眉目分明,有些鲜的朦昧,有如美丽的山水。想起从前他淡然的说,不认识皇帝那样的谎言,心里真是一把火腾腾的烧起来,手滑到他的颈项上,真想就这麽扼下去。可是,缠绵病中时,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後来,找纸找笔找书,讲述历史宫规,掌故熟例——让我从一无所知的茫然,渐渐变成熟悉一切,安然生活的白风。心里莫名的软下来,手脚无力发酸,我在床头不停喘气。明宇,姚钧?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是两个人,还是从一开始姚钧这个人就不曾存在过?可是,姚钧名满天下,明宇却困居深宫,他难道是仙狐妖鬼,分身有术麽?我觉得头脑昏昏沈沈的,用力掐了一下额角,让自己脑子清明些。明宇,你爲什麽还要出现在这里?我身上,还有什麽对你有用,让你可以图利的吗?还是,你还有什麽我不知道的身份背景,让我再……明宇,明宇。你爲什麽还要出现在这里?我的手扭著床巾,抓了放,放了扯,觉得脊骨都被抽去了,怎麽也坐不稳。觉得莫名的害怕。过去的一切,黑暗,恐怖,算计,血腥……好象随著那张俊秀的脸庞而一起回来了。领口又扯底了些,还是喘不上气。身体热的厉害。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不想再听到他说话。不知道那有几许真,几许假……我站起来,腿软的象面条一样,刚直起身,又重重的坐了回去。怎麽回事儿……酒喝多了吗?我觉得脉息忽快忽慢,心浮气燥。空气里的香气好象更浓了。那种劣质的,古怪的脂粉香气。我用手抹头抹脸,抹脖颈肩膀,领口扯得更开了,却一点不觉得凉快。目光茫然的四顾,身体又热又胀,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冲个一个地方涌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