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盈盈的目光抬起,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似乎也被月华照耀着,满是冥蝶那幽幽的蓝辉。卓王孙心不由微微一震。相思痴痴地凝望着他。在这孤悬天地的高台上,在这万千蝶衣的围舞下,在这龙涎芬芳的环沁,在这月色的敫僚下,他们两人竟突然如此的孤独。这孤独将他们重重包围住,他们忽然一齐发现,他们同时被这盛极的月华照得透亮,再没有一丝杂质。而这一瞬,他们毫无纤尘的心竟然贴得如此近,前所未有的近!就在恍惚如月的湖光中,卓王孙忽然看到了相思的心,相思也忽然看到了卓王孙的心。那是两颗同样在天地大美前颤抖的心,两颗同样为彼此爱意震撼的心。她抬头仰望着他,仿佛望了千万世那么久,星辰般的双眸中泛点氤氲水纹。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宛如湖波中那株久待夜露的莲花,终于颤抖着完全绽放。他的心不由一震——原来她是如此的美丽。美丽得宛如他宿命中的那个传说。唯一的传说。她依旧凝望着他,淡红的唇间也透出一抹淡淡的瑰色,仿佛莲花深处,那新生出的最娇艳的一点新蕊。而这点瑰色,竟也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了起来。湖水澹荡,卓王孙忽然就觉心底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竟似将他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全都淹没,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拥住相思,将这抹瑰色用呼吸盖住。相思嘤咛一声,天与地,也轰然沉沦在蝶衣龙香中,沉沦在莲蕊月华里!卓王孙就觉自己的心变得前所未有地柔软,一种沉沉的快意也在这一刻破茧而出,在他的身体中激荡。她的笑容动人如月,她的呼吸轻柔如风。有了这一切,又何妨暂且放弃所有的孤寂与骄傲,在这无边的月色下,纵情盛开成美丽的双生之花?欲望与快意层层交叠,就如这古树蕴蓄千年的藤曼,生死纠缠,永不止息。沉沦般的快意,席卷一切,也征服一切。湿婆,这司毁灭却也是司性力的神祗。千万年来,一直高高在上,赐给凡尘小儿女们无数爱欲之欢,如今,当这欢爱化为连神也无法控制的诱惑,他又何妨在所爱的人身边沉醉一次?放纵一次?卓王孙感到自己的心已坠入沉沦,就要在这无边的快意中恣情放纵,但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了一丝痛苦。什么时候,这世俗的爱欲竟已如此强烈,连他也无法控制?难道,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他真的已经失去了掌控一切的力量?绝不能!猛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他的体内疾绕奔旋而出,宛如怒放之伤花,将层层瓣蕊覆叠在两人身边。冷冽的气息惊醒相思那沉醉的眼眸,她本能地想挣脱他的拥抱。但卓王孙抱紧了她,让她无法挣脱,甚至无法呼吸。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肆意亲吻着那抹瑰色,但那杀气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冷!终于,古树不堪这神祗盛怒,颤抖着发出一声哀鸣的叹息。突然,充溢天地间的爱意仿佛也为无边的杀气破碎,两人脚下的那株橡巨树被他的杀气崩崔,向四周溅去!凌空乱舞的冥蝶发出一阵无声的悲啸,仓惶四散飞走,但它们那柔弱的彩翼,又怎生躲得过狂风暴雨?古树的枝干宛瞬间支裂了它们的身躯,将它们的柔弱的蝶翼碎为片片尘埃,纷舞在空中。那宁静的香气也被粗暴地撕裂,化为丝丝绕绕,无处不在。古树承受了最浓重的杀气,如山的真力叠空压下,它的枝干哀鸣着,但却又被这股杀气笼罩住,无法散乱、脱逃,只能在这个狂暴的劲力凌虐下,一截一截,在空中爆碎!相思被他深深拥在怀中,仿佛连呼吸都要停止。那一刻,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她却依旧保留了仰望的姿态——这就是她的姿态,前生后世,千年如此。透过他在月色中飞扬的乱发,她仿佛能看见他心中的爱欲与杀机点点凝形,化为无边的阴霾,将满空月色遮挡,仿佛在他身后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将她层层拥裹,寸寸浸透。这就是他。毁灭与性力之神的化身。连爱欲,都是如此狂暴。爱就爱了,灭就灭了,要你的全部,要你的所有,不由分说,不容抗拒!她的眼中禁不住被夜露沾湿。突然,她耳边传来一声爆裂的碎响,整个身子宛如风中的落花,被吹得猛地一震,就像下落去。她心中一惊,刚要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巨大的阴影羽翼般在他身后起伏,宛如爱与毁灭的欲望无尽变幻,唯有他的吻,天长地久。一次次,脚下的古树砰然巨响,节节爆散。一次次,她的身体如被重击,向湖波月影中坠落,凝止;震颤、再坠落……月华如水,幽蓝的蝶翼末世纷舞,荡漾的是香之沉沦与蝶之亡殁,以及疯狂中的欲望。与其在雪山上苦行千年,何不纵情一夜,在他的拥抱下粉身碎骨,化为尘埃!这是一场华丽的凌迟。但相思却轻轻闭上了眼睛,她的力量忽然完全消失,不管将来的是什么,她都不准备抵抗。高高的古木碎裂为尘,节节坍塌而下,直到冰冷的水没上她的膝,卓王孙突然用力推开她!相思吃惊地张开眼,就见卓王孙踏波而去,再也没回头,再不看她一眼!粉碎的树木夹杂着蝶尸,散乱在残莲中,相思跪坐在红香寂寞中,但卓王孙再没有回头。他的杀意却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永远。盛极的月华中,相思静静地跪坐着。月落日升,她一动不动,直到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眼泪,也吹尽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才终于在冰冷的湖水中倒下。她依旧不知道,就在不远的丛林里,还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三十七次。就在刚才,卓王孙的杀气惊动了三十七次,每一次,都将湖心的古木寸寸崩裂。于是,杨逸之手中的风月剑气也就凝形了三十七次。卓王孙终于还是放过了她,于是他的剑,也终于没有出手。他若动手,我必将阻止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就站在咫尺处,眼睁睁的看着所爱的女人,被别人拥在怀中。他已做好的一战的准备,甚至从心底渴望这一战。至少,能用彼此的鲜血,洗尽这难以容忍的耻辱,了断这纷扰的孽缘。然而,这一战终于没有发生。杨逸之长长叹息了一声,从夜色深处走出,将相思从湖水中轻轻抱起。她已毫无知觉,手足冰冷,额头却一片火热。杨逸之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惜与痛苦。他眼角的余光扫处,发现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空木箱在水中沉浮。木箱破碎,底层的一个包裹浮了出来,在水面上静静飘荡。或者,这也是她的吧,他将那个包裹拾起,和她一起送回了湖边的小屋。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堆松软的树叶。他腾出一手,将树叶尽量铺得柔软了一些,再小心的将她放了上去。这一夜风寒与惊吓,会让她病得不轻吧。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两片病态的嫣红,散乱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完全濡湿,紧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泪珠还是湖水。杨逸之心中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轻轻的拭去脸上、发间的水痕。突然,他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她唇上一缕淡淡的血痕,宛如莲花上一点夜露,是如此刺眼。这是刚才的伤,是他在她唇间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