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花子箫推开门。他如云的长发顺着红衣滑落,黑眸流转,朝我微微一笑:“东方姑娘,我们走吧。”所谓倾城的容貌只能如此了。可是脑中一片混乱后,我说出口的却是:“我才想起家中有事,可能今天没法招待花公子。”花子箫怔了怔,道:“原来如此,碰巧我也有些事要做。那改日再登门拜访。”我的声音有些虚飘:“好。”花子箫向来彬彬有礼,连笑容都疏冷淡漠,我时常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这一回我不小心看见了他提着包裹系带的手。他似乎握得很紧,指节微微发白。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他对我淡淡地笑道:“今日暂且别过。”按照之前的约定,杨云次日下午会到停云阁看我。我起床很早,监督小厮和丫鬟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亲自下厨洗菜做饭,请颜姬帮忙把碗筷摆好。原本在厨房里乐呵呵地切菜,还哼着小曲儿心情正舒畅,身边却突然多了条影子。我吓得差点用菜刀斩了手:“大爷,无常爷,祖爷爷,下次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地冒出来好不好!”谢必安像没听见我说的话,只是认真地拿起我正准备切的土豆:“你……居然会做饭?”“好歹我也成过亲,这很平常。”“你不是坐在家里玩玩珠宝玉器买买绫罗绸缎的大小姐么,如何会做饭?”“必安,你这样轻视我就不好了。”我有些无力地接过土豆,“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给你这种印象?”“手。”我疑惑地看着他。“上次我给你包扎的时候注意到的,你长了一双很像什么都不会做的手。”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挺正常,没缺了指头少了骨。正不解想多问问,却一联想到他前面说的话。难道他的意思是,手很漂亮,所以看上去像不会干活的……?当然这已是不解之谜,因为很快颜姬也进来了。他飞快跑过来严肃道:“告诉我,你把东方媚藏哪里去了,你是画皮鬼对不对?”我呆滞:“什么意思?”“确实难以置信。”谢必安咂咂嘴,“娘子竟是个三从四德的贤妻,长成这样实在有些吃亏。”听见“贤妻”二字,忽然想起以前杨云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忍不住垂下脑袋喜滋滋地切菜。“啧啧,那杨云到底哪里吸引你了,居然被他迷成这样。”颜姬勾着脑袋看我,细长的眼眯了起来。其实这个问题也难倒我了。人的感情很复杂,是否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都可以模棱两可飘摇不定,唯独杨云,在狐媚(一)桥下奈河水滚滚,桥上魂鬼话别情。每次来到这阴间怨地之最,都可以看到那么多断肠的情景。只是,我带着必安一行人在桥头扫来扫去,却始终没有在桥上看见少卿那翩翩飘逸的白衣。必安似乎一直身体不适,但还是顶着惨白的俊脸对我指了指桥下。颜姬看了一眼,正打算说话,我举手暗示他不要打草惊蛇,轻叹了一声,走到桥上负手远望:“少卿,你我这场虽是半路里的姻眷,但就算你已转世重新做人,日后我也会天天记挂你的。”桥下水声长花似旧,颇有一番愁肠千万里的味道。最近人人都为情所困潇洒转世,我盘算着自己是否也该去赶个时髦投个胎。“终有一日我也会喝了孟婆汤过这座桥,到时候你我也就永世相忘了。少卿……哎,少卿……”我停了一下,正琢磨着说下一句话,忽然有人从后面猛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媚娘,我不会走的!你看,我这不是从桥那头回来了吗?我已经跟阎王爷商量好了,要和你做三世夫妻!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的!”少卿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做事都有几把刷子,但遇到感情问题总是万年如一日的愣头青。我继续配合地叹了一声,想要再说几句伤情的话以满足他的极度被关注感,谁知回头却看见他的眼睛红成了兔子眼,还泛着水光。我吓了一跳,拍拍他的肩:“你……你不会哭了吧。”不说还好,一说他来劲了,豆大的泪珠利落地滚了几颗下来。我真被吓着了,看看四下,急道:“怎么这就哭了,少卿啊,在这里可千万不好哭的,大家都在看,回去我们再说……”少卿抬着红红的眼睛,用一种很像被揍过怀恨在心小孩子的眼神看了一眼杨云,又擦擦眼泪对我道:“你要收了他可以,他只能排我后面,你不准休我。”“这个问题……”我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杨云,“我们日后再谈。”“你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过桥投胎了!”“别别别,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真是大少爷性格,但现在对他必须得实施怀柔政策。“答应我!”少卿如此咄咄逼人本来就很是水深火热了,谁知必安也跟着火上添油:“娘子,我们不管杨王是否身居高位,也不管你有多喜欢他,既然我们都在阴间,就要按阴间的规矩办事。同牢之礼,花烛洞房,都要讲个先来后到。”骚狐狸继续添油道:“不管怎么说,小王爷得留着。如果娘子一定要休掉什么人才开心,就休了无常爷吧,他脑子里有一百八十个弯儿,和他讲话都会累到折寿。”谢必安淡然处之:“死鬼无寿,只有硬入赘迁居到阴间的非鬼之物才怕折寿。”眼见骚狐狸又要爆发,杨云开口道:“媚娘,我们都负了少卿许多。我不介意排在他后面,只要你开心便好。”居然连他都说这种话。“可是……”可是我只想要他一人,别人我自然会对他们好,却不想维持夫妻关系。谢必安细长的眼朝我轻轻一瞥,在我耳边低声道:“名分都是虚的,感情才是实的。娘子喜欢哪个人自然心底有数,不喜欢的,疏远了,日子一久自然会知难而退。现下要紧的是先把小王爷带回去歇着。”必安一言穿心,只不过实际上想歇着的是他本人。终于把少卿哄回去以后,他和颜姬先后病倒,病状竟和当年老爹吃了我的菜犯的病一样,肚痛脸白手抽搐。颜公子用抽搐的手指着我说我想毒死他。少卿听后自然愤愤不平,大义凛然地喝了我的汤想证明我的清白,结果比那俩人倒得还快。到头来,唯一没问题的人只有我和杨云。听说消息后,黑无常招了一堆阴司大夫到家里看病,我本来想帮忙熬药煮汤,却遭到断然拒绝,只好坐在客厅里和杨云干等。自小立志成为心灵手巧的好媳妇儿,这件事对我的打击自然是致命的。我消沉地看着杨云:“为什么就只有你没事?”杨云淡淡一笑,把桌上的茶壶挪到身边:“吃了这么多年夫人做的菜,就算是砒霜也该习惯了。”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杨云生前虽是武将,平日性情却是少有的淡雅冷静,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还喜欢品茶。他按着一边袖口,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额心浅紫色的菱形印记衬得他面容秀美精致,侧头低垂眉目的样子和按袖口的动作分外熟稔,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几时见过。半个时辰过后,大夫们开好方子和药陆续离开了。我去必安房间里探望他,见他脸色缓和一些,问候了几句便去看颜姬。颜姬卧病在床,媚眼半睁的样子很是我见犹怜。只不过奇特的是,黑无常没看望自己的哥们儿,而是留在颜姬房里伺候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