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在门外面轻轻哼着歌儿。声音含含混混。我知道他在吃蜜饯好象这是他唯一爱好的事。或者说,是我唯一知道的,他爱好的事。其实,一个孩子,应该做的,远不是这些事情。不是照料一个对他来说几乎全然陌生的人,守在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地方,每天每天与针药为伍,满心里,没有自己。每天都是,你应该怎么样,你需要怎么样。完全没有提到他自己。好象,在有限的时间里,嚼两口蜜饯,就是他全部的闲暇和快乐。早上他哭了。我从来没有过哄孩子的经验。他哭得那么伤心,就象是从来没有发泄过悲伤一样,要把从小到大的不甘心和伤痛全部倒出来。很奇怪。我知道他是在为我哭泣。那一瞬间我突然原谅了兰。因为,是她给了我,这样独一无二的珍宝。一个孩子,全心全意的,眼中只有我的存在的孩子。抱着他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奇妙。他的身子温暖而柔软,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晶莹透亮,眼睫显得更黑更长。红红的鼻子,水润的嘴唇。他看起来象只非常柔弱可人的白兔。我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而且,是这样一个他。在我的印象里,他既软且小,只是小小一个肉团,眼睛很少睁开。但是一展眼,他长大了,变得这样秀美而精灵。象是夜雾留下的露珠,在晨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掬在手心里。他问,他的母亲。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知道。兰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可以做母亲的女子。她甚至一直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在恨我,在暗地里诅咒,当她发现在我面前提到刘青风的名字已经无效的时候,她眼睛里那闪动的光亮,决非善意。她开始威胁我,她说她要把肚子里的肉弄掉。看到我愕然睁大眼,她得意非凡。不,小风,你不需要知道。兰她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个母亲。你根本无须知道。水气氤氲。我在这水雾中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阳光懒懒的,无力的洒在浴桶的水上,一点一点的光象金色的鱼鳞。外面,那个孩子在哼哼不知名的歌谣,乐此不疲。他在单纯的快乐着。这不是一个会自寻烦恼的孩子。他的眼睛那样清澈,没有野心,没有尘埃,没有忧郁。李彻抱着软而无力的他,在午后的床上,絮絮低语的场面,一下子涌到眼前。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烦闷之极。那个身上泛着绯红,遍布薄汗,气息单薄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却被别人那样抱着的孩子……那样全心全意抱着我哭泣的孩子,在树下酣眠的孩子,在炉旁细心煎药,在雨夜给我彻夜温暖的孩子……是我的,只是我的……不能,不能交给别人……不把他交给别人……日已西斜,零星斑驳的光影映在窗上。小风他正在含糊不清的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象老鼠爱大米……”多么古怪的词句和腔调。在温水中微笑,扬起声音唤了一句:“小风。”歌声一下子停住,象是一根游丝被猛然掐断,接着那声音响亮地答:“怎么了?水凉了么?”说不清心里那满满涨开的情绪是什么,接着说:“你进来。”他推开门,愣在那里没有再进一步。阳光从他背后照耀着,散乱的头发被映得象是金褐色的生丝。“爹……爹爹。”他有点口吃的站在门口,眼睛垂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他平时不这样叫我,会如此恭敬,只能说明,这孩子在对着我的时候,在这一刻,失了平常心。“帮我擦一擦背。”我这样说。他哦了一声,可是半天才挪动步子,慢慢走过来。拿走浸湿了水的布巾,他的手缓缓落在我的背上。轻柔的动作象是在服侍易碎而珍贵的琉璃。“小风……”“嗯?”他似乎是紧闭着嘴巴,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刚才唱的什么歌?”我淡淡地问。“啊?”他一下子愣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顿了一下子才继续动,然后说:“嗯,瞎唱的,听人家这么唱过……老鼠爱大米。”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再唱给我听听。”他又嗯了一声,才说:“不好听,我唱歌一点不好听。”我缓缓地说:“可是,我想听小风唱。”他哦了一声:“那,那我唱个别的。”“好。”他清清喉咙,手上的动作很有节奏。我听他唱的歌。声音柔软清亮,象午后荡漾的水波起伏。阳光下闪烁的那颗星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睁开眼睛我触摸到光明没有你我宁愿长眠不醒……余音袅袅,最扣一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突然他轻轻咳了一声,说:“下面的词不记得了。”他停下手,站起身来:“好啦,擦好啦。”不等我再说话,他突然就转身跑了出去。因为那奔跑,而带起了风,阳光下那万点飞尘,都胡乱的翻腾起来,在明亮的光束中,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91仰望“叫仰望……”他细细的声音,象是精疲力尽的一只猫儿。“那曲名叫仰望。”我的心口不知为什么紧缩了一下。他在我的身上伸展着身体,瑟缩着,带着卑微的小心翼翼。心里突然觉得生生的疼痛起来。慢慢将他抱紧在怀里,他身子在抖。脸上摸上去一把冰凉,泪流了满脸。……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这就是我选择的宿命……我以为是风声,实际上,是他在小声呢喃。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小风,小风……”我只想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不想放手,不愿意放手把他交给别的人。一切发生得那么快。那般突如其来。他带着妖娆的,无邪的邪气,温和而冶艳的,唱着靡靡之音,在陋室摇幢的烛光里起舞。却给人一种繁华遍野绮绣满眼的错觉。一瞬间觉得心象是被一根极细而极韧的线束了起来。莫叹息,色是空,空是色。反复的叹咏这一句,色是空,空是色。可是色何尝能空,眼中不空,心中亦不空。被那艳色装得满满。真的能见色如空,以空易色,何须如此咏叹?只能转身离开。不知道心中那混乱的思绪,是所为何来。那涌动的不安和燥动,又是为何来。或者,心底已经有答案了吧。只是,小风他是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怎么能……不会料到再回转时,看到如斯的凌乱。他赤着身子,头发胡乱披着,脸涨得通红,纤细身上满是情欲的痕迹。乱了。就那一眼,全部乱了。理智不知道去了何处。他半张着口,痴痴的望过来,一动都不会动。惊吓过度而呆愣的样子,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样。手无意识的握住了剑柄。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即使是被任啸武所囚之时,也没有过这样心绪大乱……小风畏缩着进了进来,他套了件不知道是谁的长衫,赤着脚踩在入夜冰凉的青砖地上,脚趾因为寒气而不自觉的蜷了起来。让他穿上鞋子,他便乖乖伏下身去拿鞋子。衣袍滑开,露出细滑的腿。上面甚至还有残余的,男人白浊。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断裂开了。剑无声的递了上去,抵在他的颈上。他茫然然的看着我,带着天真的妖异和无措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