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请王后扶立储君,临朝听政!”身后诸将俯首叩拜,齐声说道。这已经是近日来诸臣武十一年春,穆王玄殇入葬肃陵。太子子羿登基为王,尊王后凤氏为太后,改元锤圣。因新君年幼,太后垂帘金殿,摄理国政。垂圣元年,昔王苏陵昭示天下,逊位不就,举国同尊穆王为主。穆王于白虎殿受月华灵石,次日,亲登应天台拜苏陵为相,上将军卫垣封柱国大将军,统领文武百官。垂圣四年,穆王子羿行冠礼,册苏相之女苏韵为后,上将军靳无余之女靳庭为妃。太后撤帘还政于王,退居羲和宫。垂圣七年,穆王子羿平玗、绛、郇、祭、糸等十三边陲小国,一统九域,携王后苏韵登惊云山遥祭天地,改穆国旧称,开创天朝,号始帝。次年迁都伊歌,改元神册。天朝之始,分封功臣名将,以上的将叔孙亦为东越侯,楼樊为南靖侯,廖邺为西岷侯,虞肖为北晏侯,坐镇边疆,世袭罔替。此后数年,九域江山平定,战火绝迹,四海之内百姓安居,元气渐复,渐呈盛世之象。秋去春来,流水悠悠。天都伊歌城外,当娘楚江之畔一处偏僻的小镇上,三十里桃花如云,开遍草村山野。一间青旗酒家掩映在桃花林中,座上客正满,酒正香,一位白衣书生正轻巧木案,朗声说道:“列为客官,想那十年前,穆王玄殇率三十万大军抵御鬼师,姽后含夕为祸人间,终将机关奇城同归于尽。可叹那一场天火,从此穆王生死成谜,在无人见得英雄神踪。这一桩故事说道现在,便是江湖之中至今未解的悬案,不容得在下妄加揣测了。”醒木一拍,曲终言尽。客人们纷纷解囊,眼见日落西山,陆续散场而去。那说书先生收拾摊子,起身对着一幅画卷发呆,旁边弹琴的童子回头道:“先生,看来,今日又没有人认得则会画中女子了。这些年先生几乎走遍了天下桃花盛放的地方,我看着画中之人多半是仙子下凡,根本就不在人家呀。”那白衣书生望着墙上的画卷长叹。那画中桃花灿烂,一名玄衣女子翩然独立,仿佛是花林深处仙姝丽影,极尽柔情妩媚。那白衣书生寻觅画中之人十年不得,此时心灰意冷,收起画卷背在囊中,黯然转身。这时门口最后一位客人起身走向柜台,和他擦肩而过,一不小心将他撞个正着,急忙做一赔礼道:“抱歉抱歉,先生莫怪。”那白衣书生失魂落魄,浑没在意拱手离店而去。那客人嘻嘻一笑,一挑帽檐,将一样事物丢入柜台,笑道:“易老,有人拿着凤主的画像满江湖乱跑,您老看见了,管都不管吗?”柜上之物正是方才那书生视若珍宝的画卷,不知何时却倒了这人手中,柜台后眯着眼睛打盹的老掌柜挑了挑眉,伸手接了画卷道:“唉,就洛飞你这猴崽子手快。人间自有痴情人,何必白白惹人家伤心呢?凤主让你回伏俟城办事,你却这里贪杯,还不快去!”洛飞哈哈大笑,目光一扬,看向外面如霞似火的桃林,“那痴情书生应该谢我才是,否则回头让凤主撞见,可够他消受喽!”暮风徐徐,吹起店中布帘。便在这桃林深处,一檐竹屋闹中取静,半掩落花,此时此刻,那画卷的主人正倚在屋前枝叶繁茂的桃树下,相伴晚风,仰首饮酒。桃色晶莹,落红满襟,花间玉容冶艳绝尘,散发轻衣,风姿慵媚。她喝得一壶酒尽,笑染双靥,闭目赞道:“桃夭酒虽然年年都有,但还是这十年之酿才真真当得‘风流’二字,不枉当初采花摘叶,一番辛苦。”隔着垂帘,屋中传来温雅如玉的声音,“你们两个再喝下去,酒可要没了。”“哎呀!”子娆一把拎起抱着酒壶滚到在地的小兽,提到眼前,丹唇间轻轻飘出两个字,“雪战。”那小兽一个激灵,看着女子半眯的凤眸,微挑的眉,四爪缩起,呜咽一声,死死闭上眼睛。子娆指尖挑起了空了的酒壶,放在雪战脑门上,“少装可怜,你主子跟鬼师拼命的时候,你不知在哪里躲清闲,等到天下太平,你就冒了出来,整天不是毁我的画就是偷我的酒,我看是有人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连我珍藏十年的桃夭酒也敢喝,走走,找你主子评理去。”帘内传来男子低沉的轻笑。子娆拎着小兽起身,林外忽然有个面目冷峻的黑衣男子出现,扶膝跪下道:“属下见过凤主!”子娆拂衣转身,眉梢微漾,“墨烆,不在天都伺候你小主子,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了?”墨烆低头道:“回凤主的话,少主说最近柔然那边有点不安生,万俟勃言今年的岁贡至今未到,让我来跟主人说一声。”子娆懒懒地道:“说一声,让他自己看着办,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看不顺眼,想出兵就出,北晏侯那些兵马莫非是白养的吗?”墨烆道:“少主虽有此意,却担心大战之后,北晏侯拥兵自重,所以想问问两位主子的意见。”子娆慵然靠在窗前,转头向屋中道:“喂,你徒儿问你,柔然想要寻事,让不让他反啊?”桃花拂过,垂帘微微一动,飘出张素笺,子娆捏在手中一看,只见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了四个字:“扶立突厥”,不由笑道:“奸诈。”将素笺往墨烆眼前一递,道:“呐,告诉那小子,再不然就把万俟勃言那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弄进宫来,给小韵儿当丫头使唤,她爹要是敢乱来,就打她的屁股。”墨烆低咳一声,素来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丝缕笑意,凤主……属下一定把话带到。”子娆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打了个转,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墨烆听她不说话,一抬眼瞥见她神情,心里不由一沉,右手悄悄握住了剑柄。子娆见他浑身紧张,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放心吧,我今天不找你练剑,看你来回跑得辛苦,给你找个信差。”说着将雪战往他眼前一送,“我的碧玺灵石和且兰的浮翾剑都已经传给了小韵儿,你把这家伙也带回去交给她,从今儿起我封它做冥衣楼的神兽,专门负责天下七十二分舵跑腿送信。它若敢不听韵儿的话,你回头来告诉我,看我不用它来酿酒才怪。”雪战呜呜低叫,在她手中拼命挣扎。“违令者斩。”子娆屈指在它脑门上一弹,抬手一丢,那小说滚入墨烆怀中,颓然埋首。墨烆忍俊不禁,抱着一团雪球告退而去。子娆拍了拍手,拂帘而入,只见子昊站在窗前,手底一卷图画,画的正是她花间饮酒,册封神兽的情景。她唇角微微漾出笑意,倚在案前凝眸相望,总不相信他的眼睛当真看不见她。为什么看不见一个人,还能将她的容貌画得如此生动,如此传神?是否那一颦一笑早已刻入了心底,融入了笔端?这时子昊却将笔放下,摇头叹了口气。子娆问道:“怎么了?”他淡淡的转身拧眉问道:“凤主,什么时候你能不叫这个名字了?”子娆轻声笑道:“这个问题,你好像说过不止一次了。”子昊道:“我说归说了,但你偏偏就是要姓凤,凤娆,一点都不好听。”他说话时无奈大的神情,甚至有点赌气的语调,在女子幽魅的眸心荡开重重涟漪。桃花穿帘而入,她在他身前侧首,浅笑嫣然,“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姓凤吗?那我先前提拔凰族之人,你干吗又不反对?”他又是一声轻叹,随后笑了一笑,笑容如旧有着宠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