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羿奇道:“姨娘好漂亮好年轻!父王你真厉害,你还有多少这么好看的姨娘啊?”夜玄殇抬手在他脑门上一敲,笑骂一声,放他下来,负手看着城外云气茫茫,过了会儿说道:“你姨娘不但漂亮,而且能干,十几年前她便跟了我,无论我做什么事,她都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永远站在我这里。这些年她也不知替我解决了多少麻烦,随我历了多少风险。我还记得当年穆国第一次遇上鬼师,我一时疏忽大意,险些被敌军所困,是她带兵杀入重围,冒死增援,自己却被鬼师重伤,差点死在我怀里。我那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但是子羿,只要你以后好好对你姨娘,她就一定会好好对你,你若像待自己娘亲一样孝敬她,她便也会像你娘亲一样疼你。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无论有没有血缘之亲,能够相遇便是缘分,彼此善待,彼此珍惜,总不会错。父王的话,你记住了吗?”子羿坐在城头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听身后一个柔媚的声音轻轻叫道:“殿下。”夜玄殇微微侧头,见白姝儿自护卫之中闪出,迎着漠漠晨风,一瞬不瞬看着他,眼中泪光莹莹,媚艳照人。“你来了。”夜玄殇拍了拍子羿肩头,转身道:“从今天起,本王把我穆国的储君交给你,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定会保他平安。”子羿跳下地,叫了声“姨娘”,看到韵儿在旁边对自己招手,嘻嘻一笑,溜下城头去了。白姝儿移步上前,美目轻轻一瞥,目送他远去,轻声叹道:“殿下既然认定这孩子,姝儿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九公主她会同意吗?”夜玄殇看向琴声消失的方向,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回来了。”白姝儿却知道他所指何人,道:“莫非殿下早就料到有这一日,如今一切皆是为此?”夜玄殇转身笑问:“你十年前和且兰去帝都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一旦回来,天下将会是何等局面?”白姝儿心头突地一跳,不想他早知此事,十年来却未提过半句,若是当初自己稍有异心,今日便绝对不是这般情形,思及此处,心中越发对他又爱又怕,媚眸稍转,柔声道:“自始至终,姝儿所做的一切皆为穆国。穆国是殿下的穆国,姝儿也是殿下的人,无论殿下做什么决定,姝儿都会像方才殿下所说的一样,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夜玄殇含笑伸手,白姝儿轻轻纵入他怀中。他抬头遥看城下山河,笑道:“江山美人,各得其所。我和他一场约定,如今可要好好算一算这十年的旧账了。”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微雨,子娆循着琴声而去,半山崖上,一座山亭矗立在石崖尽头,下方藤萝森森,流瀑错落,形成一泓碧潭。细雨深处,一角青衫澹澹,若隐若现。子娆起先施展身法全力赶来,待到了此地却突然驻足,隔着漫天雨光,怔怔看着那潭中之人。烟雨缥缈,轻轻自碧潭升起,仿若浮云幻境,幽然空寂,那人的身影也似梦中,远远看着几疑幻觉。子娆紧紧握着手中玉箫,心中一遍遍回响着那助她击退含夕的琴音。她相信自己不会听错,那人的琴曲,她自幼便听得熟了,那套《沧海余生》的曲谱,与当年的棋谱一样,是他亲手所作,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人懂得。但是,这怎么可能?十年前九转玲珑阵发动,他早已经和那片王域一起灰飞烟灭,若是他还在这世上,又怎会十年不来见她,十年踪迹全无?子娆心中思潮起伏,此时此刻,人在咫尺,竟是不敢移步上前。碧潭上一丝弦音如缕,那人抬手抚琴,转宫过羽,淡淡清音回转飘来。那琴曲穿过雨丝,飘过云烟,如飞叶点点,如碧竹幽幽,令人仿佛置身一片竹海深处,坐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那空灵柔美的曲调,似已历尽了万水千山的缱绻,红尘三生的纠缠。风拂袖袂,子娆独立雨中,听着那琴音似已痴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碧竹林中与她初次相见的少年,便是这样坐在琴前,弹奏着这样一首曲子。那不期而至的缘分,注定了她一生一世的悲喜,让她知道了尘寰中最为美好的感觉,却亦尝尽了人世间最为深切的痛苦。一声“子昊”哽在喉间。十年生死茫茫,十年相思如刃,就算换了岁月换了容颜,那一心眷恋不忘,那一世情丝难解。苍天有情,不笑痴人痴心,多少光阴,换来你我一刻相拥。碧潭幽幽,仿佛远离尘嚣,四周只闻雨声,无止无尽。过了良久,雨中传来极轻叹息,他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子娆,对不起。我回来了。”子娆双目紧闭,他身上清冷的气息缠绵如昨,如水如幻,“真的是是你吗?你是不是又在哄我?十年了,你究竟要哄我多少次才甘心,要折磨我多少次才肯放手?”亭外雨落成烟,迷蒙萦绕。子昊低下头来,声音低哑,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清柔,“我之前骗了你一次,老天罚我再也看不见你的模样,但是它也待我不薄,终究肯给我一次机会,用这一生来补偿你。”子娆心头蓦地一痛,抬手揭下他脸上的面具。烟雨染过他清隽的眉目,空濛迷离,如漫柔情。眼中泪水悄然而落,她却恍然不觉,只是笑着道:“这样多好,我以后就把你困在身边,困你到天长地久,来还我那些空白的画卷,以后你谁都不是,谁都不准见,你许下的承诺,永远永远也还不完。”子昊抬手轻抚她脸庞,微笑道:“好,你说不见,我们就不见,你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你。”无边无际的雨帘,无声无息的雾霭,天地似乎化作一片空白,消失在彼此温暖的气息间。子娆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声音柔软低迷,幽幽响起在雨中,“子昊,我突然觉得好怕,你若再晚些回来,或许我们这一生便又要错过了,生死相隔的滋味你永远也想不到,你以为那一杯酒真能让我无忧无虑吗?这十年来的煎熬,你真真狠心。”子昊低头将唇抵上她的额头,将心比心,他如何不知她这些年究竟怎样熬过,“我从未想过会让你等上整整十年,那九转玲珑阵聚天地之力,变幻莫测,终是无人能够控制。”子娆颤声道:“你集齐九转灵石,安排下轮回阵法,便是知道自己尚有生机,却为何要将这秘密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子昊微微苦笑,道:“我没有把握。”“所以你便用一杯忘忧打发了我,给我一个虚幻的完美?”子娆狠狠抓着他的手道,“你什么都要万无一失,难道就不怕自己回来之后物是人非,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子昊沉默片刻,淡淡一笑,“有什么关系吗?哪怕你为人妻,为人母,你仍是子娆,我仍是我。”子娆抬起头来,雨光落入星眸,一片涟漪摇曳。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也轻轻笑了,柔声道:“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她细密的睫毛徐徐垂落,丹唇幽柔,慵媚生姿,“子昊永远是子昊,我也永远是我。”世间的情话或许有太多太多,但什么也比不上这样轻浅的一句。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我,无需承诺的守护,只为彼此的等待。子昊手臂收紧,仿佛怕怀中女子消失一样,低头轻吻她温凉的发丝,呼吸纠缠,辗转落上红唇。两个人,一个世界,时光仿佛已到尽头,融化了雨丝点点,万丈红尘。也不知过了多久,城中突然传来整齐的高呼。子娆似被蓦然惊醒,侧耳倾听,那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席卷全城,激荡人心。片刻后,她幽幽叹了口气,道:“终是逃不过的,我们若不回去,他们便会找来。”子昊拥着她道:“你不高兴,我们便躲开些。”子娆转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静静看了半晌,忽而妩媚一笑,“不,这不是梦,我以后要和你开开心心过安稳的日子。谁不容我们,我先杀谁,谁让这天下不太平,我就让他不好过。北域那些鬼师我看着讨厌,必要打发了才好。打发了他们,你才真正是我的。”她这话说得颇是乖张,子昊却只是笑笑,道:“好,你说怎样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