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殇懒懒散散挑一挑眉:“自在堂的堂主,我大哥的得力臂膀,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留你不杀的理由。”似是力气不足,白姝儿声音忽然有些轻软:“救了人再杀掉,你不嫌麻烦吗?”“不嫌。”干脆的回答。“倘若……我……有令你不杀的理由呢?”夜玄殇轻笑:“你想说来听听也无妨,但不要浪费我时间。”白姝儿眼神飘转变幻,漫卷一片阴晴明暗,显然在筹算些什么。夜玄殇侧颜以视,冷眸深处,颇有些好整以暇的悠然之意,不催不语,欣赏着女子心中挣扎。过了片刻,白姝儿眼光一落,柔唇间吐出几个字:“太子御在楚穆两国的所有布署。”她并未直接以美色相诱,而提出颇具分量的条件,倒也算见机明了,夜玄殇微微冷讽:“这么快便决定卖主求存了?”白姝儿转眸之间带出丝缕媚态,不过语气却十分镇定,显示出身为一帮之主利落的决断:“反正我死了太子御亦不会多掉一滴眼泪,我又何必为此赔上性命?”夜玄殇神色漫然,看不出丝毫情绪:“我又怎知你不是缓兵之计?”白姝儿一脸娇柔无助,轻声道:“你以为我将太子的秘密泄露出去,他还容得下我再回头吗?何况现在皇非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楚国也是危机重重,我不借三公子庇护,还能有什么法子和他周旋?再说……”她将眼风一飘,有意无意便是媚冶丛生,“凭心而论,我还真是觉得,三公子为人处事比太子更有点儿前途,武功高上几分,人亦年轻俊朗得多,便押这一注试试,也好过此时全盘皆输,连人加命都赔上,公子觉得这理由够不够呢?”虽然气息奄奄,这美女还是有着惊人的魅力,仅一抹眼神便足以令人为之颠倒。夜玄殇冷眼看去,一言不发,目光中渐渐凝有深沉的威势,冷若锋刃,喜怒莫辨。白姝儿呼吸一窒,再不敢对他施展媚术,垂下眼睛柔声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自身真气在我绛宫之中设下禁制,此乃大自在四时法独有的关劫,我若有异心,便叫我心脉震废,血枯而亡。”绛宫乃女子真气汇聚之处,至关重要,白姝儿肯如此,说明她确有合作的诚意,接下来,便将一段口诀低声颂出,拿眼角觑着面前冷然如山的男子。夜玄殇静立不动,目光深深看得人逐渐忐忑,以他和皇非联合起来的手段,太子御未必是对手,这条件不知是否真能打动他,时间越长,她心中希望亦越来越小。忽然,眼前玄袖一扬,劲风扑面,白姝儿心中惨叹,闭目待死,身子却一松,手足穴位被解开。夜玄殇俯身将她抱出暗格,先替她处理了两处伤口,一道真气自掌心透出,纯正无比的天宗心法催动那炙热的内息,尽数注入了她心府要穴……竹林,幽风,白石。玄衣,乌发,清颜。有星无月的夜,一天繁星清清淡淡,在苍茫夜空下闪烁着远古宁静的光彩,白石之上盘膝而坐的女子,衣袂铺展如云。轻微的破风声,黑衣男子出现在白石近旁,“公主。”子娆依旧双目轻瞑,唇畔却漫开淡笑:“十步之内我才察觉你来,墨烆,轻功又见长进,难道是最近跟那姬沧周旋出来的?”墨烆唇角略微一搐,但他向来话少,只是欠了欠身。子娆轻笑一声,睁开眼睛看向他。水眸流光照,星色落幽潭,这黑夜也似化作漫天深湖,清清冶冶潋着醉人的波光。墨烆垂目,手不由自主便摸上剑柄,子娆星眸转视,笑盈盈问道:“不过偶尔找你切磋一下招式,干嘛总那么紧张?”墨烆唇角又是一抽,相比较和九公主切磋武功,他还是情愿冒险去监视宣王,更何况今天,可能应付不了她的剑招。子娆似有所觉,目光落在他臂上,黛眉微敛,声音转柔:“怎么,受了伤?”“大意了。”墨烆用词简练,谁也不知他这短短几个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大的危险,停顿一下又道,“那血玲珑,宣王并不一直随身佩戴。”“万事小心。”看似随意的叮嘱,其中关切之意淡淡流露。墨烆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似是想岔开话题,眼光飘向不远处那间安静的精舍,子娆道:“放心,还压制得住,闭关几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时间也不多了。万俟勃言破釜沉舟,以幽灵石交换柔然族的存亡,月华石已在我们手中,湘妃石近在咫尺,紫晶石日前也现了踪迹,血玲珑虽不易取得,但毕竟有个头绪,眼下只有金凤石和那冰蓝晶尚不知所踪了。”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仰首遥望苍穹,星光落了满眼满身,千里风月,人间红尘,都在那清澈无底的笑容中流漾飘拂。“墨烆,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我才发现原来那毒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我知道,他肯听我的话待在山庄静养,只是因身子已经不起再多的疲累;他总将帝都传来的密折丢给我处理,是因笔下的字迹会透露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经常整晚整晚地看书,是因到了晚上每一寸经脉都会痛,痛得根本睡不着;他越来越习惯靠在榻上和我说话,是因每时每刻和剧毒对抗,精神太过虚弱。”“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找到歧师就一定能解决问题,现在却一点儿把握都没有。王兄当初毫不犹豫便杀了岄息,药毒的配方再不可查,歧师虽然答应诊脉,但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结果,万一……那便只剩一个法子可能还有希望了。九石出而天下一,九转玲珑石既传说有倾天覆地的力量,是不是真的能逆转乾坤呢?”轻声低语,她的心事偶尔会在这少言寡语的男子面前稍稍流露,就像七年里身陷玄塔,他有时能设法避开森严的守卫前来,在外面匆匆和她说上几句话,虽然一年未也必能得一次,但这点微小的秘密,却印刻在沉默的心间。墨烆在那双迷丽的眼睛遥然凝注夜空的时候,借着星光悄然描摹女子幽美的轮廓,唇角泛有轻涩的柔和:“公主放心,不会有事的。”顿了一顿,“主人他,总会有办法。”子娆回眸,淡淡一笑,轻轻一叹。是啊,他总是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他,追随多年,看着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看他一次次深谋远虑,看他将乾坤颠倒,将天下算尽,这或许是他身边所有人潜意识里的想法,东帝,永远不可能对什么事情束手无策吧。就像这次从乐瑶宫回来,毒性终于发作,她出去后他根本没有睡下,剧烈的咳血惊坏了离司,最后仍是用了那金蛇之毒才勉强镇住。他的九幽玄通已有八重境界,最后一重生死境,他曾说过不去碰,但突然,决定闭关十日。她未劝阻,十天十夜,她便在外守了十天十夜。子昊迈出精舍的时候,晓寒轻,天初明。子娆站在青竹林旁,清眸若水,映他衣衫飘摇。薄雾云岚,缥缈飞浮。子娆看得清楚,他的眼神比十日之前更黑更亮,那无底之处并不像平时噬尽众生诸相般深不可测,反而有种清澈的明净凝敛其中,看得到的空间,触不得的遥远。他的肌肤本就苍白,此时更是不见分毫颜色,那种几近透明的白,使人错觉手掌能够穿透他的身体,不敢碰触,甚至不敢靠近。九幽玄通生死境,炼毒化神,脱胎换骨。原本纠缠在血液中的药毒,已完全与他的精气神骨融为一体,助他突破第九重关口,功力几臻完满,但是,也将以更快的速度毁灭他的每一分血肉,再没有什么能够抑制。涸源取水,却无法选择,只因濒临极限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做任何选择。温润如许的笑容,透过林间轻光飘落心中,痛如抽丝,凉若浮雪,子娆却盈盈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娇声道:“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