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光下,两人言辞往来,心机微露,各具打算。这时,林外忽然传来子羿的叫声:“姨娘,姨娘,你快去看!山下好像有只还没有死的怪鸟!”后面韵儿紧跟着叫道:“子弈哥哥,你慢点跑,我害怕!”白姝儿心叫不妙,猛一咬牙,挥手向婠夫人拍去,同时喝道:“子弈快走!”说话闻,她水袖飘拂,已向婠夫人攻出六六三十六招,皆是大自在四时法中致命的杀招。婠夫人眸中杀机迸射,拂手应招。林中残花疾舞,雾飞如练,自四面八方向着两人所在的地方卷来。子羿正和韵儿向这边跑来,远远看得目瞪口呆,大声道:“姨娘!”夜雾中,一袭紫衣一道白影飘忽闪动,白姝儿的武功阴柔诡变,一轮快攻之下,将婠夫人迫得暂时难施手脚,回头叫道:“快带韵儿去找你娘!”子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她语气焦急,回身拉了韵儿,便往山坡下奔去,婠夫人冷喝一声:“给我留下!”纵身而起。白姝儿长袖拂卷,灵蛇般缠向她足腕,同时笑道:“夫人何必着急,咱们多年未见,且先叙叙旧再说。”婠夫人忌惮她招式凌厉,不得已回身落地,怒道:“你找死!”目中忽现异芒,撮掌如刀,向着白姝儿肩头劈去。白姝儿娇笑连连,身形如风,接连避开她数招抢攻,展开自在逍遥法将她缠住。婠夫人眼见子羿和韵儿就要跑出花林,倏地旋身后退,双手收向胸前,十指变幻,雾气中紫衣重重,纷飞飘举,透出诡谲夺目的幽芒。白姝儿脸上笑容忽然消失,神情凝重。婠夫人指花绽放,树林四面,无数金色光点像是从地狱血海中浮现,带着尖锐利耳的厉啸,向着白姝儿周身射去。白姝儿足尖一点,身子轻云般向上拔起。她轻身功夫高明至极,这一纵之势恍若白练冲天,半空中连转数周,拂袖击下。“破!”随她娇声清叱,林中金光四散如雨。白姝儿击退对手,身子袅袅向后飘落,甫一落地,却觉左手指尖一凉,一点金光乍现即逝,随着她荡回的衣袂没入臂弯。一股阴寒莫名的凉意,刹那传遍整条手臂,白姝儿心头骤惊,不想婠夫人竟暗中施放毒蛊,自己稍不留神,居然着了她的道。就这片刻之间,寒意袭遍周身,如坠冰雪严冬,婠夫人趋身近前,一掌向她心口拍下。白姝儿正以全身功力抵抗蛊虫入体,勉力挥袖前击。婠夫人掌力劲吐,一丛金光侵遍她全身,白姝儿浑身剧震,喷出一口鲜血,坠下山坡。婠夫人借着反冲之力,身子飘出花林,一掠数丈,追向前方两个孩子。韵儿本来被子羿拉着一路狂奔,但她毕竟年纪幼小,赶不上子羿步子,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婠夫人凌空扑下,伸手向她后心抓去。子羿眼见韵儿遇险,情急之下合身扑出,叫声:“韵儿快跑!”自己挡在韵儿身上。婠夫人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提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数丈之外。薄雾中,她森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告诉那丫头,想要孩子,便到北域机关城来吧!”行营中早已燃起灯火,夜玄殇与子昊、子娆把酒叙旧。一日将尽,微雨又至,三人十年来见,如今隔世重逢,坐听风雨,心中都是感慨良多。不过无论如何,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应付鬼师的进攻。外面夜雨重重,巡逻战士的脚步声不断传来。苏陵与且兰巡视过各处防卫,先后来到行营。子昊听他们详细说起鬼师目前的状况,道:“昨晚你们应该也已察觉,血玲珑落在了含夕手中。因她借助了灵石之力,所以这鬼师之祸较之二十年前皇域所为更加严重。”子娆亦道:“昨晚在城外接应含夕的人是瑄离,兽群中似乎也有灵石的气息。湘妃石已经随皇非之死消失不见,幽灵石仍被镇在桃林之中,除去我们手中的碧玺、黑曜石和月华石,便只余冰蓝晶、金凤石和紫晶石。”夜玄殇接口道:“冰蓝晶两年前为我二哥所得,交给了殷夕语保管。紫晶石在我这里,现在姝儿收着昵。”子娆点头道:“如此便只可能是金凤石了。能够以灵石之力操纵蛊术,含身垒边有巫族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巫族长老级的人物。”夜玄殇轻轻扬了扬眉梢,抬眸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仅仅一个眼神,子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婠夫人身在北域一事,夜玄殇早已通过白姝儿知道,但因为子娆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对任何人,包括苏陵他们提起,子娆修眉隐蹙,一缕矛盾而悲伤的情绪幽幽掠过眸心,随之化作浅淡的冷意,“又是她,或许我们俩都错了,当初她若真的死在子昊手中,便不会有今天这番祸患。”此时子昊好像却没有听到他俩说话,转头面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子娆见他神情有异,问道:“子昊,什么事?”子昊没有回答,片刻后突然问道:“子羿人呢?”子娆与且兰对视一眼,道:“白姝儿带他和韵儿玩去了,怎么了?”子昊微微蹙眉,心头不知为何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以他的修为与定力,这种心绪波动极为异常,身旁几人多年来也从来见他如此明显地表露情绪。就在这时,他袖底的黑曜石,子娆腕上的碧玺灵石,以及他回来后重新交给且兰的月华石忽然同时闪现幽微的光芒,仿佛被什么力量所牵引,灵力涌动,流光跳跃。子昊心中不安越发强烈,竟微一拂袖站了起来,室门突然被人推开,几人诧异回头。“韵儿!”韵儿浑身被雨湿透,哭着扑到且兰怀中,“娘亲,子弈哥母被坏人抓走了,还有白姨娘……姨娘……”她话音未落,灯下青衫一闪,子昊已掠出屋外。几人冒雨寻到林中时,一地残花零落,白姝儿闭目靠在一棵树下,周身被暗金色的血芒笼罩,已将白衣染成血色,唯有心口一缕微弱的紫光隐现,似乎时刻都会消散。子娆近前查看她的情况,发现她被人以掌力重伤心脉,以致毒蛊噬心,若不是靠紫晶石的灵力护住最后一点真元,此时早被蛊毒侵蚀化身血尸。这种情况已然无救,子娆收回手,对夜玄殇轻轻摇了摇头。夜玄殇俯身欲将白姝儿抱起,白姝儿却转开头不肯看他,低声道:“殿下……我有话想对九公主单独说。”子娆微微一愣。夜玄殇沉默片刻,点头道;“好。”起身离开。白姝儿身上血光愈浓,子娆指尖真气聚拢,化出一朵莲华覆向她心口,暂时抑制住毒蛊的侵蚀,道:“你有什么话要说?”白姝儿睁开眼睛道:“子羿被婠夫人带去了机关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恨你,但你见到她,千万……千万莫要再手软。”子娆听到“婠夫人”三个字,魅眸幽幽,寒意展流,“多谢你提醒,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她。”白姝儿心口的紫光越来越弱,已全靠莲华之术支撑,慢慢道:“我说这话并非为你,你也不必谢我……你若要去机关城,他必定舍命相陪,我只是不愿他因此……身陷险地……我以前虽有算计你的时候,但时至今日,却也无愧于你,你我两不相欠……”子娆此前已从且兰口中得知她十年前所为之事,若非她设法周旋,子昊绝不可能生还人世,低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在灵阵中安放了月华石,你我旧怨,早已一笔勾销。”白姝儿喘息道:“你若当真谢我,便杀了我……我白姝儿生来不受人摆布,死也绝不任人为所欲为。”此时紫晶石的微光已经全然被血色吞没,子娆知道再过片刻,她的意识便会为蛊虫全然控制,届时只会死得更惨,点了点头,抬手按上她心口,轻声道:“你可还有话要对他说?”白姝儿微微笑道:“我跟了他十多年,一点也不后悔……他这一生已经休想忘记我,这就够了……不要让他见到我死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