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青天白日之下,可走在四九城街面上上的小笠原兄弟俩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朝前踅摸,怎么看都是一副时刻提防加小心的模样。
自打从夜半走鬼道时买卖莫名失手之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笠原兄弟俩着实是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可去。哪怕是藏在菊社里头养伤的那些日子,兄弟俩也都是像困兽般在屋子里瘸着腿来回溜达,时不时地咬牙咒骂着那携着自己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的伤势不那么碍事,左之助胜政交办下来的活儿,却又叫小笠原兄弟俩心口发紧——豁出去性命,也得把菊社里头急需的货物运进四九城!
虽说这回的活儿是有不少菊社安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襄助,可真要凭着这些人物对跟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顶牛,尤其是还不能在明面上露出端倪,这可就叫又叫人打老虎、又不让人动家什,当真就得靠着性命相博!
就在昨天晚上,原本就心怀忐忑的小笠原兄弟,早早被左之助胜政打发着出了菊社、藏进一处平日压根都不常住人的独门小院中,只说是明天天亮时分,等着信鸽传讯之后,照着信鸽身上带着的讯息办事就成。
也就因为左之助胜政这句吩咐,打从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小笠原兄弟俩差不离隔着片刻的功夫,便要朝着独门小院中架在房顶上的鸽笼瞅上一眼。一身早就拾掇利索的短打装扮下边,各种兵器家什也全都收拾整齐,就等着那信鸽带来消息之后,兄弟俩也就随时能闻风而动。
可只等到半晌午的功夫,信鸽倒是一直都没见影子,街对面那馄饨汤摊儿上的小掌柜却是在院子外敲开了院门,好悬就让小笠原兄弟抽出别在腰子后边的南部式手枪朝着院门搂火!
满怀着疑窦地赶走了捧着馄饨汤的小掌柜,可不到片刻的功夫,再次敲响了院门的九猴儿却是叫小笠原兄弟俩汗毛倒竖起来!
虽说看着像是被吓着了的九猴儿传话传得很有些模棱两可、词不达意。可只要是稍加揣度,小笠原兄弟俩都能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左之助胜政不放心自己的办事能力,专门叫人过来提点监督。一个说不好,这独门小院外头,早已经有了菊社、甚至是菊机关里的要紧人物盯着呢!
说来也巧,才把传个囫囵话都不会的九猴儿打发走。屋顶上头的鸽笼里已然传来了信鸽的‘咕咕’叫唤声。仔细演过了那信鸽带来的纸条上用烧碱水留下的暗记,再看看信鸽翅膀上那显而易见的伤痕,小笠原兄弟俩顿时着急起来。
——寻常信鸽飞行速度极快,哪怕是穿越诺大的四九城,也不过就是一两袋烟的功夫。可这信鸽的翅膀却是不知道被哪家顽童用弹弓射出来的泥丸击伤,飞行的速度肯定就得大大的打个折扣。说不好原本早就该传来的讯息。却因为这受伤的信鸽挣扎飞行了许久才送到地头
这要是再耽误了左之助胜政的事由,估摸着这回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菊社,等待着自己的就该是两把锋利的肋差了吧?
像是两条溜边游走的黄花鱼一般,小笠原兄弟俩一边顺着街面上溜达着,一边却是不停地捏弄着手势,嘴里头也不清不楚地发出来轻微的嘘声,就像是在山林中召唤着同类的豺狗一般。将那写似寻常人物、但眼角眉梢却都渗出了几分戾气的菊社暗桩聚拢到了一起。
眼瞅着城门楼子遥遥在望,走在了最前面的小笠原兄弟俩身后,已经不露痕迹地聚拢了几十号打扮各异的精壮汉子。
在城门洞子左近寻了个能瞧见城门口动静的茶摊儿,小笠原兄弟俩随手把几个大子儿扔到了茶摊儿上,双手捧着一碗热茶暖着手,两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些在城门洞子里畅行无阻的四轮马车。
在寻常时节,菊社中人朝四九城内偷运些见不得人的家什、物件,从来用的都是经过了仔细改装之后的四轮马车。
也不拘在那四轮马车上搁着些遮掩的便宜南货。赶车的把式和押车的管事全都是在四九城左近熬炼了好几年的人精。才瞧见守在城门洞里的税丁、军警朝着四轮马车前凑合,手里头立马就攥上了几块大洋、小指头上再勾着一对儿黑陶土瓶子装着的山西杏花村老号五年陈的老汾酒,屁颠屁颠地半拦在那些税丁、军警面前,手里头提着的东西伴着软和话一同递了过去:“这位爷们辛苦!小本生意、将本求利,也就是些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搁在您眼里那就是个穷门效才用得着的便宜玩意!您高高手,让咱把这趟活儿给交割了。也好赶紧回家吃口热汤水饭?”
有那眼皮子浅、脸皮上薄的税丁、军警,手里叫塞了好处,耳朵里让灌了软话,说不得也就只好把手一抬:“麻溜儿的。甭跟这儿挡道!”
只一听这话,押车的管事立马就是打躬作揖的做派:“得嘞。咱这儿谢过了您赏的这方便!再有下回见着,信东家自然还得有一份人心!”
要是能把这样的场面走个三五回,说不得那城门洞里守着的税丁、军警也就混了个场面上的脸熟,往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方便暂且不论,私底下还能约个把稳的时辰,论好了价钱之后在夜里开一回城门!
等得撞见了那手黑心狠的税丁、军警,塞了好处也还得要卸车验货,守在四轮马车前面的管事立马就能换上另一张带着假笑的面孔。嘴里头的话音听着也带上了三分冷硬:“嘿哟。这位爷,您这横是要当真办差了不是?我这儿还得跟您多嘴禀告一声,这车上除了信那点儿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捎带手的还替北平市政府里一位爷办了点玩意!就我这身价,倒还真不敢在您面前提这位爷的名讳。我就跟您说个地儿——宝瓶胡同从南边数第三家,您横是知道那是北平市政府里哪位爷刚置办下的宅子?”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刚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也都明白的道理,那些个见天儿在四九城城门前面吃拿卡要的税丁、军警,更是把这路数琢磨了个通透。
脑子里略一过北平市政府里那些位能随手置办个宅子的主儿。再大概齐地对照着那拦路挡横的管事说的地界一寻思,方才还一脸公事公办模样的税丁、军警,立马就能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模样。嘴里头那吊着嗓门吆喝的腔调也软和成了刚出锅的豌豆黄、绵软里头都恨不能透出来蜜汁的味儿:“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那位爷交办的事儿,咱一个臭巡街、看门的碎催,哪儿还有那份胆子耽误?您忙您的,改天有闲了,也不拘在四九城里哪儿遇见。咱好好闹两盅,都是兄弟我的!”
嘴里头蜜里调油的吆喝着,手上头刚得的好处死死攥着,眼睛却还忘不了接茬朝着那四轮马车上被不值钱的南货、山货盖着的箱笼踅摸。等得那四轮马车穿过了城门洞、进了四九城,那方才还笑得满脸桃花开的税丁、军警还忘不了拿手指头量量车辙深浅,这才直起了腰子朝着已然走远的四轮马车压着嗓门叫骂一声:“姥姥的。一车黄货过城门。才给爷这么仨瓜俩枣的碎钱打发?这么抠门小心眼的,老天爷都叫你那买卖开张就撞五通神,赔死你个王八操的”
就这么日久天长的厮混下来,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哪座城门口守着的税丁、军警,差不离都能把菊社里头用来运货的四轮马车认个齐全。尤其是那几位菊社里头花了大价钱雇来的押货管事,一个个也全都混成了熟人。
只要是远远瞅见了菊社运货的那四轮马车一路晃着响铃过来,城门口把着的税丁、军警也都不再废话。全都是麻溜儿的驱散了城门洞里的闲人,任由那四轮马车上的把式甩着响鞭、赶着大车长驱直入。等得那四轮马车过了城门洞的档口,从车上坐着的管事手里飞出来的小布包也都能掐着分寸落进税丁、军警的怀里。都不必打开那小布包细瞧,里头指定就是十块大洋的门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