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俗气的款式,先生肯定不喜欢,明天后天还有贵客来,哪能就穿这种肤肤浅浅、不入流的衣裳见客?拿回去让人重做。三天也好五天也罢,总之不许赶工夫,一定要细细的重做。」小厮只好答应。盛宁说了一通话,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挥了挥手说:「你走吧。」这时代的人,多数都会在二十岁之前成亲,盛世尘应该也不例外。虽然他离开了家族,不与亲人朋友往来,但还是会成亲的。不是杜小姐,也可能是张小姐,王小姐,李小姐。想着盛世尘的素袍清雅,玉颜精致,盛宁这次清楚的发现,自己心里在泛酸。真他xx的莫名其妙了。难道自己也有雏鸟情结?把盛世尘当爹当妈当再世亲人了?他要成亲又不是要咽气,这种莫名其妙的舍不得,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捏?盛宁叹气,叹气,再叹气。叹的气比他手下不停剥下的栗子壳还要多。不知道这位贵客是什么口味呢?刚才一慌没来得及问盛世尘,不清楚这位杜小姐爱吃甜还是爱吃咸,爱吃辣还是爱吃酸,家住何方……盛宁坐在灯底下想了一晚上的菜谱,把以前知道的巴蜀菜、滇黔菜、徽菜、闽台菜、齐鲁菜、淮苏扬菜从头到尾想了一个遍。想的头昏脑胀,第二天早上起来顶着核桃似的两个大肿眼泡儿,倒把早归的盛安吓了一跳。这个早归不是早早归来,乃是出门一夜,早上归来的意思。「早。」「早。」盛安一把拉住他,「奇了,你晚上又没去做贼,怎么眼睛熬这么红?」盛宁满肚子丧气,冷冷说:「你今早不用吃了。」盛安委屈之极,又不解其意:「老三,老三,哎,说清楚嘛……我得罪你啦?我道歉还不行?今天早上吃啥子?「看哥哥我昨儿晚上的收益,不错吧?这上等的和阗玉观音……你瞧这成色,瞧这雕工,送你啦,怎么样?该满意了吧……」盛宁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粥,闷闷的丢了一句:「哎,先生要娶亲了,你知道吗?」盛安啊一声跳了起来。「真的?几时?我怎么没听说!」「明日就到,是姓杜的小姐……」盛安一阵风似的裹出门去,盛宁拎着锅勺站在原地,还是闷的很。盛宁一天没有到盛世尘跟前去。倒不是生他气。男婚女嫁,很正常的事情。盛宁只是怕自己会失态,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说到底,他们虽然同姓盛,可他不是人家兄弟也不是人家儿子,只是半路捡来的孤魂野鬼儿徒弟。盛安和盛辉还好,他呢?他连徒弟也算不上。盛世尘是个出世的人,而盛宁做的是烟熏火燎的灶活儿。盛宁喜欢厨艺,很小的时候就会跟着父亲的围裙边儿打转转,大一点就会拿菜刀,父亲切菜他在一边雕萝卜花儿,他从来都确定自己将来会走的路——当个快乐的厨师,做自己喜欢、旁人又爱吃的菜。可是……一个厨子,和一个接近完美的文武全才的圣人,相差有多远?盛宁放下菜刀,开始认真思考,从现在开始读书习武,成材的可能性有多大。不过,盛宁忽视了盛安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全庄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庄主明日要成亲。他做好了宵夜小点,让人端去给盛世尘。虽然盛世尘总吃的不多,但也不会一筷不动。盛宁抱着脑袋坐在厨房门口,望着月亮发呆。盛世尘其实对他们极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自己能为他做的,似乎也就是一日三餐,洗洗刷刷。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不会事事亲力亲为的。自己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吧?一个长的圆滚滚的,胸无大志的,贴身打杂兼专用厨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吧?杜小姐到的那一天,整个庄子空空的,所有人都挤到前头去瞻仰杜小姐的风采,可是所有人都大失所望,从早上望到中午,再从中午望到午后,肚子打着鼓要吃东西了,杜小姐还没到。所有人打道回转,预备吃了午饭再出来恭候未来的庄主夫人芳驾。盛宁有点垂头丧气,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人家问他:「三爷,中午吃什么?」你问我,我问who啊?「三爷,前儿吃的那道小炒肉不错,你看……」盛宁奸笑着操起菜刀,「行,让我割点儿下来,就给你炒。我不要多,半斤就成……」那人啊啊叫着跑:「三爷三爷,您可别啊,我这身肉儿养起来多不容易的——」肉有什么好不容易的。盛宁低头看看,倒觉得自己一身肉来的太容易,没吃什么就圆了起来。或许是这个身体是易胖体质吧,即是俗话说,喝水都肥的那种。再想到盛世尘的冰肌玉骨……他备受打击的切起菜来,越切越用劲,菜刀剁的砧板当当响,大是解气,可惜剁完之后,一身肉还在。人家在这年纪都在长个儿,为什么他就在长肉呢?也试过想减肥,节食、运动、喝药,屁用没有。肥肉就像养熟了的狗,怎么撵都不走。中午给盛世尘做的是雪藕。藕是特别从远处捎来的,洁白如脂,爽脆如梨,还有一道拌肚丝儿,滑嫩香腴,半点腥味儿都没有;米饭松软如绵,白细如雪,香气腾腾的盛在碗中,盛宁托着托盘去送饭给盛世尘。庄里没有一起用饭的习惯,都是各吃各的。盛世尘就在他的院子里用饭,盛宁亲手做了亲自送去,收回碗来才交给旁人去洗刷。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隐隐的说笑声,脆而清,不是盛世尘的声音。再走一步,很清楚的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这里真是清静。早知道离家出走有这等好处,我也早跑了。」她声音一顿:「总算有人来啦,是不是送饭来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有人站在窗边,朝盛宁微微而笑。那是个穿红衣的女郎,雪肤花貌,秋水为神,红唇弯弯如菱,两眼亮如星辰。盛宁怔了一下,目光和她相对。杜清若眨了一下眼,对这个圆脸的少年露出甜美的笑容。盛宁走进去,将托盘放下。盛世尘微笑着说:「这是杜姑娘。」盛宁心里说不上来的什么感觉,总之不是舒服,但他脸上是淡淡的,喊了一声:「杜姑娘。」接着说:「不知道杜姑娘几时来的,我们竟然没有迎着客人,太失礼了。饭菜也只备了一份,杜姑娘是不是到西花厅上用饭?」杜清若伸头看看盘子,明眸流转。「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了。」盛宁一笑:「那不成,这是先生家常吃的粗茶淡饭,待客不恭。杜姑娘有什么爱吃的想吃的,只管说,我很快就做的好。」杜清若眼睛一亮。「你会做?」盛宁含笑点头。杜清若回过头去笑:「世尘哥,真有你的,躲起来调教小徒弟享清福,开门七件事样样不用你费心着意,给你伺候的这么舒服。」她拿起筷子,挟了一片藕吃了,连连点头叫好:「真是的,连皇宫里的厨子也整治不出这么好的藕来,你也太有福了。」盛宁说:「那倒不是御厨没本事,只是这个藕好,他们可不敢做给皇帝吃。」杜清若奇道:「那是为什么?」盛宁想起《鹿鼎记》里韦小宝接御膳房时听来的一席经典之言,说道:「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就是这样了,太后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时鲜果菜,都是不能供奉的。「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倘若皇上吃得可口,夏天要冬笋,冬天要新鲜蚕豆,御厨怎么办?难不成去给灶神爷烧香,求他老人家大慈大悲让夏天里长出冬笋来?就怕灶神老爷没那个闲心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