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姜达,梁峰便唤来青梅,取了猎装穿戴起来。锻炼宜早不宜迟,先练两把弓再说。奕延回到后宅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庭中那人身穿锦裲裆,腰系宽带,脚蹬皮靴,风姿飒飒,正立在院中射箭。这一身好看是好看,但是奕延哪里放心的下,赶忙上前:“主公,怎地突然练靶?天寒地冻,身体吃不消怎么办?”“我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你还不知吗?”梁峰挑眉,松开了手上弓弦,一箭飞射,钉在了靶上。这话让奕延面上一红,最近主公体力确实渐长,只是此“长”和彼“长”大有不同,能混为一谈吗?这一箭射的还算靠谱,不过梁峰面上没有太多喜色,反倒掂了掂手上的软弓:“弓力太弱,实在不是健身的良法啊……”偏过头,他上下打量了奕延一眼:“正好伯远你回来了,不如一起做些运动?”什么运动?也不等奕延作答,梁峰手一伸,把人拖进了屋中。屏退左右,他解开了身上裲裆,扔在榻上。奕延的心脏立刻跃动起来,屋里烧了地龙,应当不会太冷。只是主公下午无事吗?这里毕竟是刺史府,白日宣淫,会不会引人诟病?谁料心理斗争还没做完,梁峰已经躺在了榻上,伸手拍了拍身旁:“坐这边,帮我按住脚踝。”啊?奕延这才发现,对方只脱了外衫,里衣仍旧整整齐齐。怎么也是梁峰一手教出来的,呆愣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双腿弯曲的动作,是要作卷腹?还真是运动啊!一时间,奕延也有些哭笑不得,上前两步,坐在了梁峰身边,一只手就按住了对方的双足:“主公,卷腹易伤腰背,不可多做。”梁峰只差翻个白眼给他了。仰卧起坐、俯卧撑,他都练多少年了,还用别人教训?更让人嫉妒的,是按在脚上的那只手。压得不重,但是跟钢铸一样,半点也不会让身形摇晃。只一只手啊……如此天赋异禀,他这辈子是没希望。好歹先练些基础项目,增加点体力吧。也不管奕延那略带紧张的神情,他一板一眼锻炼起来。可惜,还没到五十个,梁峰只觉腰都快折了。腹部抽痛,汗流浃背,挣扎着再起时,一只手突然扶在他背上,撑住了他的身形。“主公,你体力不济,莫要强撑……”那双蓝眸,溢满了关切。梁峰喘了两口气,脱力的靠在了对方肩头。行了,一样一样慢慢来吧。比不来体力,还不能比比耐性吗?突然想起了什么,梁峰喉中溢出轻笑:“伯远当年也是这么练的吗?”“嗯。大汗淋漓,浑身酸痛。主公这法子,着实磨人。”奕延答得实诚。这些玩意,跟寻常操练的法子不同,能让人的每一寸肌理都疼痛难耐。不过效果也极为显著,真不知主公这样的身板,是如何想出的。手往下滑了一寸,梁峰摸了摸那坚实的背脊:“好处也不少吧?”“好处”两字,简直说的意味深长。奕延的手上微紧,又摇头苦笑:“主公,明日小心爬不起床……”梁峰喷笑出声,往后一仰,又栽回了床上:“以后若是天天锻炼,你说段钦他们会不会参你几本啊?”看着那戏谑笑容,奕延唇边也溢出了笑意,身形前倾,单手撑在了对方耳边:“那末将岂不是要讨些公道回来?”“想讨多少?”梁峰挑了挑眉,长臂一舒,在他背上划过,“帐记太多,小心还不回本儿。”“多多益善,甘之如饴。”轻笑,淹没在了唇舌之中。转年原本以为今岁会是个难熬的年头,谁料比预想的要顺利不少。大旱并未伤及扬州根本,盘踞豫、兖的逆贼石勒又被斩杀。帝位日益稳固,就连通航的商税都多收了不少。眼看元日在即,司马睿也放下心中忧虑,面上多出几分笑容。“不知今岁,并州还会不会奉上贺礼了。”司马睿笑着对王导道,“去岁奉上的脂粉和花精,着实好用,就连王妃都翘首以待呢。”现在建邺市面上有不少并州货贩卖,但是价格实在不菲。有些甚至无法流入集市,直接就被高门收入囊中。司马睿虽然贵为太傅,身家可比不了江左阀阅,若是能继续拿到来自并州的供奉,自然再好不过。谁料王导听了这话,面容一肃:“如今江东旱情方缓,大王怎能不思民间疾苦,反道耽溺享乐?”听到这话,司马睿一怔,连忙道:“茂弘说的是,孤轻率了。”这一年多来,亏得王导主内,王敦主外,扬州局面才渐渐安定。朝野上下还有不知多少事务,要仰赖琅琊王氏,他自然要虚心听从王导谏言。见司马睿如此干脆的致歉,王导表情稍缓:“贺礼价值几何并不重要,只在梁公态度。不过再贵重的贺礼,也抵不得税赋。等荒年过去,还是尝试重收三州田赋,管控盐、铁。”今年大旱,并州早早便上报朝廷,请求赈济。扬州哪里又多余的钱粮?但是减免赋税还是可以的。听闻并州大兴土木,恐怕也是为了尽量消耗涌入的流民。能在大旱时,保住司、冀安稳,还杀了石勒,夺回河东。这样的功绩,就连王导都自忖无法办到。然而梁丰越是有能,对于朝廷的威胁也就越大。小恩小惠哪里比得上威胁,王导自然要劝谏一番。司马睿连连颔首。但是心底,却也有几分不信。朝廷把整个北地扔给了梁丰,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更别提派兵支援。并州局面如此艰险,哪有余粮上缴?还不如指望北上的王敦,能够安定豫州呢。当然,若是并州和伪汉两败俱伤,再由王师北上,就更妙了。总归还是要徐徐图之。司马睿把北地这点麻烦,压回了心底,又与王导商议起了侨置州郡,安顿北人的事宜。※一觉醒来,梁峰只觉冷得出奇,身上的蚕丝被都有些抵不住寒意。又降温了吗?他揉了揉眼,想要翻身再补会儿眠,谁料一旁奕延咦了一声:“下雪了。”什么?梁峰噌的一声翻身下榻,快步走到了窗边。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地上已经铺了寸余深的积雪,天空还飘着雪花,还真是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梁峰不由喜上眉梢。今冬,三州普遍进行了深耕,也种上了冬麦,这一场雪,可比任何宝贝都更为珍贵。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了肩上,奕延双手环紧,把人裹了起来:“主公辛劳一年,自能的上天垂怜。”“有雪自然是好,不过也不能松懈。要做好防虫……”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这些,自可以等到办公时说。放松肩背,梁峰靠在了奕延怀中。温暖的皮毛和同样温暖的体温,驱走了身上寒凉。※一日又一日,难捱的寒冬渐渐退去。立春到来。“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倚门远眺,一位荆钗裙布,满面风霜的妇人高声叫了起来。这一嗓子,引得一家老小都挤到了门前。只见不远处,身穿粗布袄的汉子快步向这边走来。虽然身上净是灰土,袄子也扯破了半边,但是那人脸上,满是洋洋喜意。“得来了吗?!”还没男人进屋,那妇人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得来了!亏得卢二他们帮衬!”那汉子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妇人尖叫一声,想要去抢,他却闪了一闪,“这次可是要放在田头的!”“蚕种下月就要孵子了,自然是养蚕!”妇人眉峰倒竖,寸步不让。见两人争执,旁边站着的老汉打断两人:“莫争,莫争。这么大包,分作两半就好。”见父亲这么说,两人也不好再夺。老汉笑呵呵道:“快打开看看!”那汉子这才摊平了手掌,小心翼翼揭开了那方布。只见里面端端正正摆着块泥巴,不怎么大,圆滚滚的,前端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还留有鞋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