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大军在豫、兖腹地作乱,然而驻守洛阳的祖逖,实在无暇他顾。自从令狐况带着两万百姓返回洛阳之后,他肩头的任务就重了起来。命人修整屋舍,忙于春耕,还要安置不断涌入的流民,实在样样繁琐。亏得使君命令狐况留下协助,方才让他有了些喘息的余暇。等到洛阳大致平定后,祖逖便开始图谋河南、河内两郡被攻占的县府。不过跟大部分并州将领的用兵风格不同,他没有立刻组织坚攻,而是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各县主政的令长和领兵将领,随后暗自派出秘使,或是鼓动投降,或是挑拨离间。没花多大功夫,就让沦陷的城池生出骚动。毕竟是去年年末才被匈奴占下的城池,短时间内,伪汉哪能全盘消化?而迫于压力投敌后,心中愧悔的将领和县官也不少数。在策反了两县之后,配合令狐况的兵马,祖逖开始对洛阳城旁的咽喉要塞逐一清扫。也不知是兵力不足,还是洛阳对于匈奴的意义不比从前。他的用兵,竟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加之魏郡太守葛洪也从旁协助,发兵荥阳,抢夺失地。司州东部竟然有了即将平定的征兆。不过夺回县府是好,洛阳面对的压力,却也越来越大。到了三月下旬,并州供给的粮食,竟然都出现了缺口。刚刚收复的失地,被洗劫的一穷二白,只剩嗷嗷待哺的百姓。相邻的兖州又遭了兵祸,每日都有大量流民涌入。现在青黄不接,去岁种下的冬麦,还有大半个月才能收获。要如何顶过饥荒?而且比起豫、兖两州的战事,伪汉在司州按兵不动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祖逖开始觉得不妙,立刻去信晋阳。而此刻,兖州又传来消息。经过一月多月鏖战,被曹嶷逼得走投无路,苟纯想离开青州,同兄长苟晞汇合。然而途经兖州,却被石勒的大军截住。自从攻入兖州之后,石勒的兵马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不是城破就是献降。他手下兵马也从一万余,扩展到了四万步骑混编。有这样的兵力在手,区区残兵又算什么?一场围剿,苟纯连逃都不及,命丧黄泉。听闻弟弟身亡的消息,苟晞大怒,挥兵前往兖州,想要为苟纯报仇。然而缠斗已久的王弥又跟了上来。王弥和石勒合计七万大军,围住了苟晞。是胜是负,就看这一战了!豫、兖州的战事一触即发。平阳宫中,刘渊也长长出了口气:“是时候攻并州了。”春日向来不是发兵的时候,然而现在汉国有关中作保,只要雍州不乱,粮食供给就不会出现问题。攻伐豫州、兖州,更多是靠以战养战,只要城破,就能补充兵士和粮草,还有数不清的军资战获。这样的仗打下来,永远不会吃亏,也是匈奴最喜的打法。但是并州不同。梁丰太过仁善,就连收拢流民,都惦记着让他们吃饱,屯田抽取的赋税更是少到惊人。这样治下百姓是过的舒坦了,粮食从何而来?之前吞下冀州,就让其兵力和财力大大吃紧,等到司州到手之后,一系列夺城救援的动作,更是压在马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并州应该已经青黄不接,兖州涌去的流民,怕是还有数万。唯一的指望,不过是夏收。眼看就要进入四月,再过大半个月,就是收麦的季节了。上党早就成了并州粮仓,在黑市断绝后,这批粮,就是他们唯一的指望!若是现在攻上党呢?坚壁清野还能用上吗?是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一季的粮食更重要?若是没了可以依靠的坚城,面对数倍敌军,并州兵马的威力还能发挥出来吗?更别提,他甚至都不用打仗,只要派兵践踏,烧光那些即将成熟的粮田就行了。如此一战,足以让并州自顾不暇。到时,他就能着手迁都事宜了。这些日的夜不安寝、焦躁头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刘渊揉了揉胸口,像是要把胸中堵着的那口闷气,也一同揉开。“此次派秦王去吧。领兵五万,踏平上党!”※“伪汉要发兵了。”一条条战报,汇聚到了晋阳。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信陵来报。拿着那小小纸笺,梁峰像是舒了口气,“刘曜领五万轻骑,准备坚攻上党。”五万骑兵,在即将夏收时,攻入上党。这可是个要命的消息。更别提还有洛阳附近危如累卵的局面。然而上至梁峰,下至臣僚,没有一人露出忧色。张宾道:“此次匈奴倾其国力,想要扰乱并州局面,正是反制之时!只要拖住这支骑兵,匈奴国内必定大乱,刘渊老贼,亦要自顾不暇。”是的,在他们的计划里,甚至都不需要打垮敌人,只要拖住这股兵马,就能达到应有的效果。匈奴这次使出的计策,可谓毒辣,但是他们漏算了一点。谁说并州,只能靠夏收这一季粮食存活?一边是倾其所有,一边是早有预谋。孰胜孰负,在定策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结果。“令狐将军,你带一万兵马,驻守离石,防备匈奴侧面突袭。”梁峰下令道。“末将领命!”令狐盛抱拳称诺。“伯远,你带虎狼骑和两万屯兵,前往上党,协领三军!”梁峰的目光,投在了奕延身上。在一个月的剿匪历练之后,虎狼骑的新兵,算是见过血,磨过刃,可以一用了。这次大战,自然要用在刀刃之上!“末将领命!”奕延踏前一步,高声应道。灰蓝的眼眸中,闪烁出勃发锐意。看着那灼灼目光,梁峰唇边露出了笑容,偏过头,对张宾道:“孟孙,这次大战成败,终归还是要看你了。”张宾傲然一笑:“主公放心,下官定会让伪汉自食其果!”想让并州内乱?只怕刘渊,会先尝到内乱的苦果。这一局,也该到收官时刻了!缓兵再次发兵上党,刘曜的心情可跟前次全然不同了。若说并州兵马最难对付的是什么,莫过于坚壁清野。面对四处狼烟,邬堡立林的敌阵,别说汉国兵马,甚至连远胜他们的鲜卑骑兵,亦束手无策。强攻会遇到霹雳车和箭阵;诱敌出城,则更可能被敌人诱入死路。等到骑兵疲乏之后,再碰上那如同城池一样牢固的战阵,简直狗咬刺猬,无下嘴之处。然而这次,局面彻底不同了。他们攻击的目标,本就不是城池!马不停蹄,刘曜挥师冲入了上党。高都戒严?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城池,一望无际,泛着浓绿的麦田,才是攻伐的方向!水车尽数焚毁,田地被大军踏过。这次刘曜根本就没带草料,田里这些刚刚出穗的麦子,才是喂马的最好饲料。五万骑兵席卷而过,是什么架势?比蝗虫,都要胜上几分!不过这极为迅捷,也极具毁灭性的进攻,越过泫氏便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秦赵对垒的长平故地。几乎在一夜之间,上党兵马列于阵前,足有三万,甚至还有不少骑兵。只要刘曜胆敢绕过这道壁垒,定会遭到围追堵截。看着军阵后攒动的人头,刘曜露出了笑容。可见就算是并州,也无法容忍一季粮草的损失。再往前,就是上党腹地。上党八成以上粮食,都产自期间。如今并州、司州都面临着粮食缺口,他们怎么敢放自己入内?“大王,敌军兵力不足,通往长子、屯留的道路何止一条?不如绕过壁垒,直取腹地!”裨将进言道。看着对面不那么密集的阵型,刘曜眯起了双眼:“不必!若真想拦住我军,并州派出的兵力怎会只有区区三万?必然是设了埋伏,诱我上钩。攻打这壁垒,让其不断增兵,才是良策!”距离夏收,只剩不到半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趁他轻敌,诱敌深入,再一举击溃。就如当初大败章典、蒲洪的法子一样。若是无法实现,拖上半月,也能组织后方军民,抢收粮食。然而这些,对于刘曜,不过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