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道:“你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恰好这琇琴虽然不喜宝玉,但是与宝玉房里的晴雯交好,便时不时上宝玉的房里玩耍。今见李嬷嬷这样闹了一场,便吃了一惊。待李嬷嬷走了,琇琴道:“这嬷嬷脾气好大啊!”晴雯冷笑道:“不过是仗着自己奶过宝玉有些体面罢了。”说罢便拉着琇琴上一边说话,“这李嬷嬷是我们贾府的家生子,不比袭人是个买来的。如今你也晓得,我们这院子以袭人为大,李嬷嬷见插手不了自然心生忿忿。”“你什么时候以袭人为尊了?”琇琴知道晴雯是心高的,便打趣道。“我自然是看她不上的。”晴雯也不掩饰,说道,“但是这房里的银子均在袭人手上,那李嬷嬷见捞不到钱才如此。”“奴才从主子手里捞钱?这是什么世道!”琇琴大吃了一惊。“作死啊!”晴雯忙地捂了琇琴的嘴,“你是怕别人不晓得是吧?——这房里的事哪处不是的?现下府里还有几个奴才真心敬着主子的?不都是瞧着主子手里那点银子!若是主子强硬点还好,如果摊上二小姐那样的主,怕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琇琴见晴雯如此说,口里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闲话了一会子就会房里跟丫头们继续耍去了。待琇琴回到葳蕤苑,便见这事说与黛玉听,黛玉也无话。话说过了几日,那宝钗与宝玉前后脚进了葳蕤苑,因为听了贾母大赞双皮奶与姜汁撞奶,便寻了上来。少不得黛玉命人在小厨房里做了一些上来,三人正一边吃着酥酪一边闲话的时候,忽听宝玉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唤呢。那袭人她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她,可见老背晦了。”宝玉忙欲赶过去,宝钗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呢!他是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儿的是。”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杖,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儿。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罢咧,这屋里你就作起耗来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因她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辩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后来听见他说“哄宝玉”,又说“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了。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她分辩,说“病了,吃药”,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李嬷嬷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还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哭。黛玉、宝钗立在一旁,黛玉是一边听一边冷笑。她自然晓得李嬷嬷要上王夫人房里说什么,这事虽然在大宅门里常见,但若捅破了,少不得将袭人打发了出去。也难怪袭人哭得可怜,若是被打发了出去,不仅自己的姨太太的梦碎了,怕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宝钗有些看不过去,忙劝道:“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些就完了。”李嬷嬷见是宝钗来了,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和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了。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了输赢帐,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又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宝玉的丫头。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你还要管他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我喝酒去罢。”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索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了没脸,强似受那些娼妇的气!”后面宝钗黛玉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他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欺负!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她帐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说道:“谁又没疯了,得罪她做什么?既得罪了她,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黛玉心知晴雯看不惯袭人一边用身子哄着宝玉,一边还要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想到其中的龌龊,黛玉也不由得暗自冷笑,只有那宝钗并不知里面内情,只是茫然地立在一边。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扯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病,别想那些没要紧的事。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住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尽着这么闹,可叫人怎么过呢!你只顾一时为我得罪了人,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的,大家什么意思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黛玉见那袭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冷笑了一句,“袭人姐姐素来是知礼的,若病了,就该去二门外静养些时日,这房里可不是让你来养病的。”袭人听黛玉抢白一句,少不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宝玉见如此,忙劝解道:“袭人只是怕下去了无人照管,况且她又病得不重。”黛玉听完,便只是道:“原来宝哥哥房里还真少不了袭人啊。”黛玉这话里有话,几个小的内情的丫鬟都露出一丝笑意,就算不是不知情的宝钗也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蓦地红了,看袭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深意。此刻黛玉并不想将事情捅破,便拉了宝钗的手,“宝姐姐,我们还是走吧。那宝哥哥不怕过了病气,我还怕呢。”宝钗知道这是黛玉的托词,但也不得不赞同有理,只得说:“宝兄弟也是,袭人既然病得不重就让她出去歇几日,若是病气过给了宝兄弟岂不是又是她的罪过?”说完、钗、黛二人便走了。那袭人立刻就哭了出来,“这越发是我的罪过了,让宝二爷与自己姐妹生分了。宝二爷还是禀了老太太,将我打发出去了事。”袭人这招“以退为进”也只能骗骗宝玉,少不得宝玉又是一番好哄,说钗、黛二人并无他意,只是按照旧例罢了。只是晴雯在一旁冷笑道:“姐姐果真要出去不如自己去求老太太好了,若是姐姐下不了床,我替姐姐去说好了。”听到晴雯这样一说,袭人唬了一跳,宝玉也忙道:“年节下的,便去劳烦老祖宗了。”“既不想走,何必又说这番话呢?”晴雯说完便带着几个丫鬟下去了。这边且不说晴雯等人对袭人素日惺惺作态不满,那边路上宝钗也暗暗地拉了下黛玉的衣服,几个丫鬟会意,忙地站得远远的。宝钗笑道:“林丫头,可看出了宝兄弟房里的事情来?”黛玉知道宝钗想说什么,笑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李嬷嬷排揎袭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