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热,进去再睡。”我轻声说。他不知道听明白没有,没有动弹,就着这个姿势打起瞌睡。慕原不一会儿回来了,脸上的神气不大好看。我把辉月抱起来,让他枕着我的肩膀,免得回来睡得不舒服会落枕:“怎么?又话不投机了?”慕原没说话,发狠地甩了一下鞭子。前面成鸿骑在马上,背脊挺直的很僵硬,姿态也极不自然。真是,有什么好吵呢?能守在一起,知道对方就在伸手可及之处,想说的话都可以让他听到,美丽的风景也可以一起分享。如果我还能拥有这样巨大的幸福,真的会被快乐冲晕过去。真的要得不到,才知道那平常的细小的幸福是多么珍贵。辉月睡睡醒醒,半眯着的眼睛里水蒙蒙的十分动人。慕原看了看辉月,突然叹口气。我没去追问他叹气的原因,看辉月已经彻底醒了,给他喝水,然后取出点心来给他吃。“你……”他转个话头说:“孔雀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沉吟了一下。行云是什么样的人?“他很热情……”我思索半天:“爱恨强烈,绝才多艺。”“是你的爱人?”我点点头。“你的头发,是为了……?”我微微一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这个笑容有多苦涩。“其实成子也明白,只不过他这个人太好强,拉不下面子来问你。”慕原悠然的挥鞭击空:“灵界的这一片草原,这个季节最美,也算我们选的时候好,早一个月晚一个月,都看不到这么美丽的花开。”辉月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他,不知道辉月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子,一派纯真,又显得十分优雅好教养。“你们又为了什么口角了?”中午停在一条溪边休息,看他们互相都不瞄对方一眼,我还是忍不住问。“他木头!”慕原咬了一口干粮,狠得不象吃饭象泄愤。“这种家伙就算剥皮去根片板儿做张脚踏子,让人从早踩到晚,也踩不开窍。”他诅咒似的说。这么新鲜的骂法儿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些好笑。辉月在一边睁圆了眼睛看着我们。慕原看我笑,他也笑,有些赧然:“不说这个。”他脸上的笑容慢慢下去,正色说:“这些天的路程都算安全,可是接下来的就不好说了。草原靠南边有一大股势力盘距,来历不明,心狠手辣,过往的商旅很少有能人货两全的。你小心些,我们也走快些,但愿无惊无险的过去。”我点点头,把一直不清楚的事情拿出来问他:“我从前听说灵界多妖精,可是一直也没有遇见,看到的都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究竟灵界怎么得了灵界这么个名字?”慕原笑了笑:“你是普通人么?开玩笑了,自谦也不能忒过头儿了。成子你看他是不是也象个人样儿?一发起疯来拍拍膀子就变成大雕,眨个眼儿飞得人就不见了,这一手儿不知道使过多少回,气得我都气不起来。就算是我吧,你看我和你一样?”我有些不解地点点头。慕原有些诡谲的笑了,偏过头说:“你帮我挡一下,别让成子看见。”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转身走到马车后面。这里是个视角死角,成鸿站在马车的另一边,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这边。辉月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慕原搓搓手掌,笑着跟有些紧张的我说:“不要紧,不会难受,很好玩儿的。”他右手三指捏个漂亮的手诀,念了几句咒语似的话,然后拉起辉月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个无形的符号。辉月看看我,看看慕原,又看看自己的手。慕原声音很柔,哄着他把手放在溪水里。辉月有些疑惑的样子,还是听话照做了。刚才有细微波纹的水面静了下来,映出来的,却不是我们三个人的身形和面容。水里显现出来的是一座美丽的庭院,有个穿白衣的少年坐在石凳上读书。慕原的小声在耳边说:“刚才那个咒,可以把他心中印象最深的事情或是人物映出来。”水面上那个少年是辉月自己。他那时候还没有束发,他坐的那地方我也认识,是神殿的偏院。我和行云,曾经在那里一起读过书。我还爬过那院子里的树。许多久远的回忆,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脑海。从在那条暗河中,我变成一条龙开始,总是零零星星想起前事。有人走进来,辉月直起身迎上去。是少年时的奔雷。他手里牵着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小孩儿,脸上蒙着一块布巾。他们似乎在说话,辉月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伸手把那个孩子揽着,揭掉他脸上的布。那个孩子脸上有纵横交错的青黑的斑痕,猛一看很可怖。水面突然模糊了。接着又看到一张威严的面孔,穿着白袍站在高处。那是大祭神,辉月的恩师。辉月垂着头立在阶下。这时候他束了发,穿着镶银边儿的正袍,应该是已经做了辉月殿主。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辉月一直在摇头。然后大祭神脸色一变,招手叫一个人进来。那个人我也认识,是克伽。辉月脸色变得极其惨淡。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辉月咬着唇点了点头。大祭神这才慈祥的一笑,克伽又无声地退了出去。辉月喉头有轻轻的格格的声响,忽然身子直向下栽了下去,我看得呆了,竟然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抱住他。慕原的动作慢了一步,辉月落进了溪水中。我已经尽量让语气温和了,可是还是带着呛人的质问的味道:“你……到底用的什么法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醒来?”慕原有些尴尬:“你相信我,我用过许多次了从来没出过一次问题的。我想可能是他身体太虚弱,那些事情让他看到,或许刺激到了他的记忆……说不定他可以恢复过来啊!”真是乐天派。刚才我跳下溪水把辉月抱住,他身体冰冷,水淋淋的,脸色极苍白,我的心神到现在都定不下来。虽然辉月呼吸是有,心跳也是正常的,可是双目紧闭一直都不醒来。成子过来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用了然的眼神扫一眼慕原,带着点讥讽的说:“你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来不及说话,慕原已经跳了起来,怒目圆睁:“他身体不好,怎么能说是我的法术不行?你也知道我们龙族控水是一流的,我只是让水波显现一些他头脑中的事情,又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这完全是意外!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成子冷冷哼一声:“意外?意外到人家现在半死不活?你这意外未免大了点儿!”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一边去吵,我紧抱着辉月,试图用体温去熨热他,手扣在他背心运灌灵力给他。他身子一直软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是吓到了?还是心神受损太重?辉月,别吓我,醒过来。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好奇让慕原在你的身上试验,不该让你遇到这些。别吓我了,快醒过来。远远的慕原与成子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把辉月身上湿的衣服脱下来,用干软的毡毯把他整个包住抱在怀里。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睫毛才轻轻动了一下。我惊喜交集:“辉月。”他眼睛睁了开来,满满的全是倦意和茫然。“身上觉得怎么样?哪里痛不痛?冷吗?”我一迭声的问,手伸进毡毯里去,摸一把他的脉膊。他似乎是吓坏了,本能的向后缩。“不要怕,不怕。慕原不在这里,我不让他试了,再也不试了,不要怕。”我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脸轻轻在他的颊上蹭了两下。他很喜欢这样的动作,从我们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发现他开心时或是不安时总是喜欢和我挨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