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来,跟我说说,啥时候的事儿啊,你咋说的,他又说的啥?”子霏垂下眼看看自己的手:“是两百年之前……”行云吃了一惊:“那会儿?那会儿不是在战乱么?”子霏笑得淡然,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在唇角,有点虚幻,象是马上要消失一样:“对,就是那会儿。”“那,你怎么说的?”子霏看着烛火晃动,出了一会儿神,才说:“我忘了,当时一激动,说了许多话,颠颠倒倒语无伦次……想不起来都说了些什么。”行云哑然,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振作精神接着向下追问:“那辉月怎么说的?”子霏看着他兴味盎然的一双眼,真是哭笑不得:“还能怎么说,就说我是一厢情愿,他不答应呗。”行云哦了一声,继续好奇追问:“就这么简单?”子霏实在撑不住笑,在这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下,苦情戏实在是演不出来:“就这么简单。”行云不大甘心:“他没揍你一顿?”子霏笑出声来,伏在桌上腰背直抖:“叫你失望了,他没揍我。”“到底是外来的面子大,比本地的吃香啊……”行云摸摸下巴做沉思状:“不如回来我也试试去,看他是不是也这么宽大为怀放我一马?”子霏推了他一把:“行啊,你也试试去。”“我可真去了啊……”“你去呗……还要不要,我在后面敲个小锣打个小鼓给你壮壮色胆?”子霏伏在桌上,一手在在盘子里,拨得花生米滴溜溜乱转。“呃……”行云打个酒嗝:“我还是算了吧,一看你的表情就是还没忘情……君子不夺人所爱……”子霏只不过三分醉意,看他已经醉眼朦胧,笑了起来:“你酒量忒浅了,这才多少啊……”行云强辩:“谁说的?再来三十碗,我也……照干……呃……不误……”“三十碗?”子霏笑着摆开架式:“三碗你能撑住,我就服你。”“三……三碗谁撑不住?”笃,笃,笃。三个大海碗一字排开。飞天笑着捧起酒坛子,依次的倒过去。酒液满满当当,齐沿而止。一滴也没有洒出来。“行啊……有你的……呃……”行云有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喝给你看看!”子霏笑着站在一边。最后一碗梨花酒,也兑了出来。行云捧起左首手伸过去把酒碗放在了桌上,子霏一手抄过行云的腿弯把他横抱了起来,放在窗下的竹榻上。原来雪白的面庞变得艳若桃花,眼睛闭得紧紧的,嘴里还在喃喃念叨:“再来……”“就是一张嘴不输人。”子霏的手轻轻刮他一下鼻子:“睡你的吧。”把酒坛酒碗简单的收拾了下,子霏端起那剩下的两碗酒,凑到唇边,慢慢啜了一口。其实……梨花酒,并不是用来豪饮,而是要用心细品。严冬后的第一场雨,春风催开满树的白花。阳光的味道,春雨的香气,绿叶的浓郁,芳草的沉积……梨花酒余味无穷,甘醇满口。被他们两个这样狂饮一通,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在很久之前,这样的事他们也是天天做。在辉月的砚台里涂黏胶,被罚抄书。把辉月钟爱的字画偷出来胡闹,要是山水,就给添上只鸭子在上面游水。若是人物,就给画上山羊胡子大黑褐痣……字给涂了,诗给改了……一次一次的擦神殿正殿的地板,一共一千四百一十一块墨方砖,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时候,还有星华,合起来作弄行云。说是打赌,骗他穿了女装招摇过市。结果因为他姿态美艳,不仅没人看得出他是杨公子,反而迷得一帮帝都少年神思恍惚,天天的打听哪家有女初长成,一朝惊艳满帝都。梨花酒满满的喝完了,但是清淡而隽永的花香气却在齿间舌底,在呼吸之间。这样肯定也是不能回去的,一身的酒香。辉月不用看,只要鼻子一闻,就知道是谁偷了他的藏酒。记得还很清楚,少年时候那些荒唐又无忧的往事。做了亏心事怕被辉月找到,躲在假山里,两个少年互相用体温熨热对方,往手上呵着热气。后来困极了睡去,醒来的时候,却象两只猫儿一样,相抱着窝在辉月的榻上。子霏也有些头重脚轻,把行云往榻里面推了推,在竹榻边上卧了下来。酒意睡意一起袭来。梨花沽酒趁青旗……年少的时光,真的是快乐……昏昏沉沉间,听到劈啪劈啪的脆响,子霏茫然睁开眼……哪里的声音……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烧起来,子霏伸手摸了一把。又是一下“啪”,响得脆生生。这一下是彻底清醒。原来是自己的脸被人掴打发出的声音!“喂!”子霏的睡意褪了大半,捂着发痛的脸颊看着衣冠不整的行云:“你发什么疯!”“你小子占我便宜!”行云怒气冲冲拉着襟口:“你居然,居然……居然趁人之危!”“我占……你什么人便宜了?”行云脸涨得通红,反手又是一巴掌:“你……你还好意思问我!”他翻身下榻,左看右瞄的找鞋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暴力气息。子霏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一起困了个觉?至于这么狷介?说得他好象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我警告你!看在你酒后无德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行云脸红得象蕃茄,几乎能滴下蕃茄汗来。“我到底……”怎么着你了几个字没来及说,行云顺手抄起桌上那个小酒瓮就扔了过来,子霏忙一偏头,酒瓮擦着耳朵飞过去,扔出了窗户。好……好怕人的气势。行云转身大踏步出了门,还重重在房门上踢了一脚!子霏闭口无言。就算是要砍头,也得让人当明白鬼吧……这算什么啊!连问都不让问就给人定了罪了!还真是行云的一贯风格。子霏捧着脑袋,晕晕乎乎的爬起身。屋里陈设简单,看起来就是不住人的样子。好在还找到一面镜子,凑近了一看,两腮泛红,倒似海棠春睡荼蘼香。就这么一看,谁能知道这红晕是被人左右开弓打出来的啊!子霏坐下喘几口气。行云这种小性子啊……算了,回来让星华或是平舟去解释下吧。站起来走了几步……果然,虽然是龙族的体质,这样酗酒也受不了。下次还是得有点节制。子霏扶着门框站定,回头看一眼小小的竹舍。简单的小屋,象是现在的行云。天际流云一样的随心所欲的生活,醉酒放歌,肆无忌惮。有些怅然,更多的是释怀。门框上有几个深深的孔。子霏的手指无意中便按了进去。好奇起来。五个指头陷进去,丝丝合扣。这是谁……捏出来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