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场面话。什么远道而来,先干一杯。好。歌低舞回,酒觞人醉。子霏仍然是端正的坐在席间,那些几杯就可以醉倒人的醇酒,他喝了多少盏下去,竟然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喝到后来,甚至上来敬酒的人杯子都乱颤起来,他依旧眼神清明,言语得体,就象喝得不是酒而是清水,就算是清水,这许多的水喝下肚里,也该撑得人动弹不得了才是。星华坐得近了些,伸肘撞撞他:“喂,你是不是先吃了解酒的药来的?”子霏放下杯来淡淡一笑:“没有。”不等星华再问,轻声道:“我去更下衣。”星华哦了一声,等看他起身来从席案间走开,才突然冒出一句:“等等我一起去。”等到两个人系衣出来,有侍从端水盆屈膝上来服侍净手,星华又说了一次:“你酒量真是好。”子霏一笑:“我们这一族,最不怕的就是水。醇酒固然醉人,可是说到底也是以水为体,这个我是不怕的。”星华恍然,一拍额头:“唉唉,我倒没想起这个来。真不错,千杯不醉……说起来,我以前有个兄弟,酒量也不是一般的好呢,有次和他出去,遇到一帮子地痞找碴,照我说打架就打架,他摆开了坛子跟人拼酒,一个人拼倒对方三十多,吓得我直咋舌……”突然象是想起什么事,飞扬的眉一下子垂下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子霏顿了顿说道:“真是豪爽。”星华唔了一声,道:“回去吧,要不里面得觉得你逃席躲酒呢。”子霏一笑,跟着他顺着回廊向回走。画廊飞檐下垂坠的华丽精致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幌,地下光影也跟着动荡不定。星华走了几步,忽然说:“我那个兄弟也是用剑的好手,可惜他不在此处,不然一定和子霏大人谈得来。”子霏没有应声,他们转了两步就进了人声喧喧的宴厅里。行云正在天帝的身边,凑得很近不知道说什么,看到他们两个回来,意思意思点了个头,回过头去继续说。天帝脸上的神色象是被暖暖的灯影酒香浸得柔软了许多,一张面庞更显得美丽。平舟笑吟吟地端着酒盏:“子霏逃席去了?实在该罚。”子霏并没有分辩,只是微笑,然后与平舟又对饮了几杯。行云依在天帝身边象个孩子似的笑,一手把玩着发尾。星华虽然知道子霏是不怕酒的,但看他这样的喝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大放心。他在案几的遮掩下伸手扯一扯子霏的袖子,子霏半侧着脸向他眨了一眨眼。他的大半边脸孔都被面具遮挡,这一下眨眼显得很灵秀活泼,星华看着这有些亲昵的小动作,忽然就楞在了那里。子霏以袖遮着脸,小声说:“不要紧的,这满殿的酒加起来也喝不醉我。”星华只楞的跟着点头。他忽然觉得子霏酷似故人。一定是错觉。大概是酒喝多了的错觉。虽然一样有好酒量,眨眼的动作也有几分似……不过飞天他,早就不在了。这个是隐龙谷来的贵客,叫做龙子霏。虽然同样扣着面具……星华没法儿说服自己,转头仔细看着子霏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和漂亮的下巴的弧线。不大象,虽然飞天成人后也是漂亮的容貌,但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子霏要扣着面具呢?真象传说中的那样,隐龙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上古神族那样的原因吗?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最后是天帝先退席,然后余人才散了去。子霏整束了一下散乱的袍服的下摆,立起身来,身前的平舟侧过脸来道:“子霏大人真是好酒量。”子霏淡淡一笑,虽然面容看不到,但是抿着的唇还有身体的姿态都说明他已经累了。出了宴厅,各人走向不同方向。子霏走了两步,忽然星华的声音追过来:“子霏等一等。”子霏停下脚步,星华匆匆走过来。子霏眯了一下眼,他对现在的帝都真的非常陌生,这里的权力的架构似是完全不同了。“这是解酒的药。”星华把一个小盒子塞给他:“虽然酒量好,但是多少还是会不舒服吧,吃了这个好好儿睡一觉,早上醒过来再吃一次,就没什么大碍。”子霏嗯了一声,其实他是真的没什么关系。就算整个帝都的酒都搬到今晚来喝,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他的疲倦是另有原因的。“多谢星华宫主。”子霏客套的说。星华笑笑:“明天要是没什么事情,我想跟你切磋一下功夫呢。”子霏点头道:“好,若是有时间一定要向你多多请益。”他们在路口道了别,星华看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慢慢的走远,转过了一大丛茂密的花树,终于再也看不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不去。侍从为子霏宽了外袍,就被他挥手遣退了。沐浴也好更衣也好,子霏并不习惯让人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服侍。一路上风尘劳累,今天又折腾半宿。虽然子霏不惧烈酒,可是疲累却象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可抗拒的困倦令他只想沉睡。子霏自己擦洗了身体,散开了头发。银辉流动的头发象是柔软的月光一样,披了一身。子霏本来要系起里衣的系带,手指却在触到胸口那一片硬痂的时候停了下来。唯一留下来的……那一段象梦一样的时光,最后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凭借,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华丽的热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过是梦里的错觉。也许这个痕迹,会跟着他很久,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因为他而受的伤,抹去了原来天奴的烙痕。这一片皮肉永远不能再恢复平滑。象是一个永恒的纪念。子霏躺倒的时候,枕边那个小小的海螺发出轻微的呜呜的声响,象是谁在轻声细语。子霏把那个海螺靠近了耳边,听到潮起潮落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