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月躺在床的里侧睡得安稳,我坐在床头,就着油灯的有些跃动的淡黄的光看那已经泛黄发脆的旧书。一直都觉得自己象一个客人,从外面的世界来到这样一片琉璃仙境,没有真实感,没有归属感,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候鸟,迁徒到此处,终究还是要离开。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心底里并没有认同自己真的是属于这里的一份子。我没有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忆。虽然看到美丽的景致,看到温和敦厚而又热情亲切的族人,也会有感动。但那种感动是浮面的,并没有到达心底。深沉的水底下,心底下,我仍然当自己是一个过客。是一只来过冬的候鸟。可是现在。如此宁静的时刻。却觉得有沉深而尖锐的悲哀,象汹涌的潮水,扑天盖地卷来。漫长的严冬。我用了一切的手段来替辉月保暖,白天尽量不让他出门,晚上把他裹得厚厚的,屋里四个角上始终烧着火盆,小忧小离一进这屋里来就热得脸色通红额上全是汗。“我说子霏哥,你这屋里跟夏天似的那么热。”小忧抱怨。当然没有夏天那么离谱,因为辉月还是抱着我猎来的动物的皮毛,缩成一团儿取暖。生活平静,有条不紊的过着。我每天每天为辉月运功,助他疏通血脉,活动关节。他体内渐渐有真气流转,虽然微弱,但是他毕竟是一天天在好起来。辉月对身边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很奇怪的,这样一个看起来一脸禁欲主义辉月,对吹灭灯之后的床上运动,却是格外的兴致高。每到那种时候他身体会很暖,柔韧而修长的身体在黑暗中漂亮得象夜间潜行的兽。有的时候我会想,也许他是发现了这样做可以取暖。但是同他牙牙学语一样缓慢的,他对这方面,显然也没有什么领悟力。我咬着牙伏在床上,他不知轻重,兴致勃勃的向前挺进。真想找些本春宫秘戏来给他好好补上生理教育课。每次这样做完,他都会露出满足而愉悦的神情,紧紧抱着我,两具汗湿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入睡。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总是心里不自在。但是时间久了之后,我已经懒得去想。平静的生活。冬季最寒冷的时候被打破。明吉告诉我的时候,语气十分平和。即使他不说,我在这住了大半年,也已经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是隐龙结界最薄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人人都是如临大敌。带着咒符的人类和魔力强大的妖族兽类,都可以在此时穿过结界,翻过四面的高山进入隐龙谷。所有成年的龙族,在这个季节都散开布防,抵御外敌。因为这个季节没有办法控水,龙族的战力最为薄弱,也因为很久之前布防的符术在这个季节也几乎到了完全失效的地步,所以,每年都有人死去。也有小孩子失踪。所有人都为此悲伤而愤怒,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物竞天择,龙族的繁衍能力很弱,可是外面有越来越多的眼睛,腥红的,闪烁贪欲和杀机的,注视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我知道明吉的意思。我也是龙族的一份子,更何况,我自己也亲身的经历过,被人强绑掳走的对待。我当然也要离开这山谷的核心到边缘地带去。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辉月。明吉安慰我,说不会太久。一个月,这最冷的时间只能持续一个月。辉月已经和族里的老人孩子处得很好,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事实上,当我告别辉月的时候,他的确显得很平静。那会儿他正拿着一块烤得很热很香的红薯,小离给他的。有个龙族的幼儿趴在他膝盖上,他和孩子处得总是特别好。我蹲下来跟他说:“辉月,我要出去一下子,你一个人,跟小离在一起好好儿,等我回来。”他看着我,点头微笑。象是一个望着父母去上班的孩子一样,信任而温暖地看着我。我把靴子的系带紧了紧,向东面走。身上盖着的并不是吃食,是一种药面儿。鼓鼓一包儿背在身上。明吉有些无奈,苦中作乐的微笑:“这个季节找吃的总是很困难。这个东西……每天一勺,可以维持着饿不死,也还有力气打架杀敌,不过,肚子总是空着的滋味儿很不好受就是了。”“去年的冬天我实在受不了,吃了一肚子雪。如果不是立春,雪开始融化,终于可以回来了,我想我不用别人来杀,已经让肚子里成团成团的冰给冻死。”我报以一笑。让我想起现代的营养丸。维持生命的各种维生素蛋白质和脂肪里面都有。这样的生活无疑是艰苦的。但是即使是这样艰苦的生活着,族里的每个人,还是抱着希望,怀着对春天的渴盼,一年又一年的撑下来。小忧和小离那样的少年,还会手拉手那样无邪的微笑。老人可以坐在太阳下,脚浸在水中。孩子可以在草地上爬来爬去。我按着简单的地图,找到我应该呆的地方。一颗参天大树,树杈上有间象树屋模样的小巢。这倒不象是龙住的地方,倒象是……行云他们那样的羽族住的。我抛开那个可能让我陷入悲伤怀想的念头,纵身上树,开始打理那间积尘满满的小屋。里面很干燥,虽然简陋却结实。把带来的兽皮什么的铺一铺。我要在这里呆一个月。与我为伴的,只有冰雪。满目刺眼的冰和雪,还有这些光秃秃的树。隐龙的人实在不注重植被。明吉这个笨蛋。如果这里有松树那些树木,不就可以在冬天保持绿色,并且松子什么的也可以充饥。不想这个还好,一想肚子真的有些饿了。解开包袱,我抓了一把药面儿填进嘴里。根本当不得事儿,肚子还是空的。这才第一天而已。耳边寂静得要死,除了风,还有被风吹落的树上的碎冰积雪的微声。我已经开始挂念辉月。他吃了没有?有没有冷到?他是不是能够明白,会有整整一个月见不到我?天很快黑了,我知道这屋里有灯油,但我并不想生火。第一天在黑暗寒冷北风吹不尽中,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并没有遇到什么异常情况,然后,我更饿了。到第三天,仍然平静。这时候我终于明白,明吉所说的,那种情况。饿到这种程度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都很想咬一口下去。知道不吃也不会死,可是那种饥饿感真的可怕。我想起还是夏天的时候,和几个族中的男丁在一起说话,他们兴致勃勃讨论怎么从冻土下面挖出硕鼠来,然后去头开膛剥皮烧来吃。当时听得我一阵一阵反胃。但现在我开始认真琢磨他们所说过的话。当时因为觉得恶心所以没怎么听仔细。现在有点后悔。第四天上我弄到一只兔子。谁知道天这么冷这只兔子出来干嘛,兴许是它也饿了。兔子,真好。怪不得从前每家野味馆子都差不多有烧野兔子的菜。真的很好吃,我咬到了自己的腮。不知道是真的特别香,还是我太饿的缘故。吃了一半,剩下的挂了起来,反正天这么冷不会坏。留着慢慢的吃,谁知道剩下的日子里还能不能再遇到一只。抱着不再空虚的肚子,我觉得人的欲望真的很奇怪。拥有许多的时候,也不觉得快乐。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能吃饿就满足到不得了。这天晚上我遇到了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