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菀慌忙推开厨房的门,只见正堂的方向火光骤起,直冲霄汉!南菀下意识地就像正堂跑去,可跑到一半,她却调转了方向,冲向殷万福所住的西厢房。殷择善毕竟是人在壮年,四肢健全?,起了火自然知道闪避,可殷万福双目失明,腿脚又不甚便利,若是被困在火场之中,必是有死无?生!于是,南菀再无?犹疑,一头冲进了西厢房。当时,殷万福正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着,南菀拼尽全?力才将这位过?分肥胖的老人扶了起来,二人跌跌撞撞冲出了殷府大门。南菀将殷万福交托给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门查看?情?况的刘老丈,转身又跑进了烧得哔啵作响的宅子。花市街的半片天空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红了,和?漫天的暮色交相辉映。周边的邻里?也察觉了异状,纷纷从?家中奔了出来,和?焦急的南菀撞到一处。“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火烧得这么大,你冲进去是送死啊!”黄四娘一把拉住南菀,紧紧地把她箍在自己身边,此时的南菀面?色已经被大火熏黑,眸子却格外明亮。“可是夫君还在府里?啊!”南菀拼命挣扎,黄四娘几乎快要制不住他了。“算颠倒那机灵劲儿,还能在火场里?呆着吗?估计早就跑出来了!你当他跟你那么傻!”黄四娘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劝阻着南菀。“对啊,菀姑娘,你也别急,殷大状一个大男人,腿脚肯定比你利索。”黄四娘的婆婆也跟着一叠声地安慰着。“你们有人看?到他出来了吗?他若是跑出来了,即便不找我,也该找公爹了啊!”南菀惶急地四下张望着,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而黄四娘的手依然紧紧地抓握着她的手臂,不肯放开。“接下来的事情?,沈大人便都知道了。”堂下的南菀微垂臻首,她依旧保持着那罕见的静谧与优雅,宛若佛前冉冉升起的一缕青烟。“南菀,据你所言,殷万福口中的奸夫,并不存在?”沈忘向前倾着身子,越过?案桌,平静地看?着堂下的女子。多灾海魇(六)“回沈大人,并不存在。”南菀的脸上无悲无喜,宛若月夜下悄然?绽放的青莲,每一片花瓣都浸润着取自天光的佛性。“贱皮子!你信口雌黄!再撒谎我拔了你的舌头!”殷万福朝着南菀所在的方向嘶声断喝。老人的粗鲁蛮横与南菀的沉静如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引发了堂外?百姓们新一轮的窃窃私语。“南菀,你说奸夫不存在,而殷万福却赌咒发誓确有此?人,你们二人的口供差距如此?之大,本官应该信谁呢?”沈忘的声音压过?了堂外?的纷乱,清晰地回荡在堂前。“大人自有论断,民妇不敢置喙。”“沈大人,这贱皮子不说实?话,你对她用刑便是!不信她不说!”殷万福再次抻长了脖子叫嚣道。“啪”地一声脆响,惊堂木极快地击在案桌之上,惊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放肆,本官行事还需听你调遣吗!殷万福,本官念你晚年失独,不与你计较,你若再咆哮公堂,本官绝不轻饶!”堂下围观的众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县太爷审案从不用刑,据说衙门的夹棍都长了白毛。而“昭雪衙门”不见血光,却能平冤昭雪,这本就是济南府的百姓们啧啧称奇之事,而这不开眼的殷万福,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从不用刑的县令大人对自家儿媳妇用刑,实?在是当?众戳县令大人的眼珠子,也无怪县令大人勃然?变色了。沈忘这一发脾气,殷万福倒是老实?了,嘟嘟囔囔地不再言语。他本就肥胖,此?时?跪了半天腿脚受不住,只得将屁股挨着?脚跟,半跪半坐着?,整个人就像一个压得略扁的糯米团子。沈忘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像铁塔般立在一旁的程彻,程彻会意,附耳过?来,沈忘对他轻声交代了几句,程彻便得令离开了。堂上的审问还在继续。“传黄四娘、杨五六上堂!”“威武!”在上黑下红的水火棍声势震天的敲击声中,一名有些眼熟的妇人,和大火那日看护殷万福的伶仃老者走上堂来。这位黄四娘,沈忘是有些印象的。当?时?在火场上,这位妇人曾讽刺殷万福又疯又瞎命还命长,而她的丈夫则不容分说将她拽走了,那时?的场景,沈忘还历历在目。而另一位杨五六就更难忘了,他便是当?时?跟在殷万福身边的,如同干瘪的蚱蜢般的老人。如果说从殷万福和南菀口中问不出?合理的解释,也许这两?人的只言片语也能够提供破案的灵感。“黄四娘,对于你的邻居南菀、殷择善和殷万福你是否熟识?”“民妇那可是熟悉得不得了。”黄四娘显然?已?经做好了竹筒倒豆子大说一番的打算,三层厚重的眼皮下,争强好胜的圆眼睛闪着?兴奋的光。“那你知道殷万福口中所言的‘奸夫’是谁吗?或者说,大火那夜究竟有没有外?人踏进殷府大门呢?”“那民妇可得跟大人好好说道说道。南菀姑娘的人品,咱们花市街的街坊四邻们个顶个竖大拇指,若说南菀姑娘有奸夫,那是绝无可能!南菀姑娘每日里操持家务,接济穷人,忙着?给?那缺了大德的老殷家积阴德,以防那殷老头儿死了之后下拨舌地狱,哪有多?余的空闲去找什么奸夫啊!”此?刻,黄四娘身边可没有时?刻叮嘱她谨言慎行的夫君,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向着?殷万福的方向努了努嘴,讥讽道:“有些人啊,乌鸦站在猪身上,愣是瞧不出?自己个儿的脏啊!”“你这恶婆娘,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殷万福本就憋着?气,当?即反驳道。“我是恶婆娘,你儿子就是烂叶菜!”沈忘轻咳了一声,二人当?即噤声,只是还气呼呼地瞪着?对方,可见平日里便有不小的怨怼:“黄四娘,你家与殷家是对门,昨天傍晚,你可注意到什么异常?”“昨天傍晚——”昨天傍晚,黄四娘去院中取晾晒了一日的被子,刚刚因为忙着?做饭烧水,黄四娘早就把晒了一天的被子忘在脑后,此?时?暮色四合,她才在婆婆的提醒下想起自己的失误,一拍大腿便急匆匆地往院儿里赶。“这潮气都起来了,你这丫头大咧得紧呢,这一天不是白晾了!”“知道了娘!”黄四娘一边一迭声地应着?,一边踮着?脚收竹竿上的被子。谁知道,越是忙乱这手臂越使不上力,没法子,黄四娘只得搬来墙边的矮凳踩在脚下,这才自觉方便了些。黄四娘家的围墙并不高,踩在矮凳之上就能看见对面殷府的状况。只见路上正行来一人,步履匆匆,直往殷府大门而去。借着?门口的灯光,黄四娘才看清,来人正是殷择善,面上还带着?隐隐的怒容。面对着?前来应门的南菀,他张口便责备道:“怎么这么久!”南菀还没来得及解释,殷择善就像头莽熊般愣头愣脑地扎进门去,把南菀撞了个趔趄。从黄四娘的角度看不清南菀面上的表情,只见她稍稍顿了一阵儿,继而关上了大门,插上了门闩。“抢着?戴绿帽子呢!”黄四娘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因着?天气爽利,黄四娘与夫君,婆母选择在院中用膳,相?较于自家矮□□仄的房屋,敞亮的庭院的确是更让人身心通透。三人沉默地吃了一阵儿,黄四娘又想起刚刚殷择善的行径,心中不快,正准备和夫君婆母牢骚两?句,可还没张嘴,便闻到了一股古怪的焦煳味儿。“灶上还煮着?东西?吗?”只顾扒饭的夫君头也不抬地问道。“没有啊……”黄四娘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颇有些不自信地站起身,向着?灶台的方向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