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点点头,思忖了片刻,方问道:“那燕捕头又是如何说?的?”闻言,程彻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悟道:“对了,无忧曾经跟我说?过,汪师爷被抓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燕捕头了!所以,我一直让兄弟们盯着他呢,难道这?件事是他做的?”易微摇了摇头:“最奇怪的就?是这?点,我一开始也?认为燕隋的嫌疑最大,可据牢头儿?说?,他是发现出了事后,才着急通知的燕隋,燕隋方从家中赶来?的,而我们大家也?是被燕隋手下的衙役通知才知道大狐狸出了事情?。况且,如果燕隋有了异动,你的兄弟也?早该知会你了,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击杀两人,致伤一人呢?”“说?得也?是。”程彻低声嘟囔道,接着仰头看?着房梁继续冥思苦想,尽力完成着远超他头脑容量的难题。“燕隋便是咬定了,此案就?是鲁尽忠畏罪自戕,死前报复大狐狸和汪师爷,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知。而从其余衙役的证词中,也?的确能够证实他有不在场证据,是根本没有办法犯案的。但是……我始终认为,应该就?是他。”易微摸着自己的下巴,坚定道。“霍兄,你认为呢?”柳七将目光转向缩在程彻身旁的霍子谦。“我同意易姑娘的意见,那燕隋嫌疑最大。但在审问的过程中,燕隋有恃无恐,对自己的证词颇为自信,似乎是认定了我们手中没有能指认他的证据。”与其余众人的疲倦不同,霍子谦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兴奋与自豪之?色,仿佛只要大家不喊停,他便能为了案子,如磨坊中头顶吊着吃食,眼上蒙着黑布的驴子般,永远勤勤恳恳地转下去。“证据……”柳七轻声重复着,半晌方才道:“今夜大家都?累了,推敲案情?也?不急于一时,这?便散了,回房休息吧。”案情?卡在瓶颈,除了鲁尽忠头上的五个指印,众人的确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推敲,易微和程彻一个接着一个打着哈欠离开了柳七的房间,霍子谦踌躇了片刻,见众人没有继续讨论案件的意思,也?只得耸拉着脑袋走出房去。很快,房间中只剩下柳七和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忘。柳七强打精神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熬煮停当,晾温了之?后一勺一勺喂进沈忘的口中。柳七一手托扶着沈忘的后背,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两指衔住沈忘的下巴向下一掰,昏迷中的沈忘便极其柔顺地张开了嘴。微热的暗褐色液体,顺着雪白的瓷勺一滴滴滑入口中,沈忘的喉结轻颤,汤药便尽数落入咽喉之?中。柳七松了口气,沈忘尚能吞咽,可见毒性极强的雷公藤尚未完全损坏他的神经百骸,给了柳七挽狂澜于既倒的机会,可称得上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柳七将一扇屏风立于床榻畔,自己则在房间一角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下。虽然沈忘此时昏迷不醒,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让柳七有些不自在,立上一个屏风,宛若竖起一堵并不存在的墙,让这?种?不自在之?感稍稍消减。明明是喧嚣的白日,可历城县衙之?中却呈现出一片静夜般的死寂,在这?令人惶惑的安静之?中,累到极致的柳七反而睡不着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顺着美人榻立在地面?上的四脚,攀援向上,毫无怜惜地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酸痛的四肢愈感麻木。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重压吧……柳七侧转头,凝望着那扇横亘在她与沈忘之?间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想象着屏风后的那人绵长而深远的呼吸,想象着那人脸上始终挂着的温柔而惫懒的笑,陡然间觉得房间中的安静宛若一口无边无尽的钟瓮,扣得她透不过气来?。“沈兄,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长夜独行久,难觅归途。”无意识的,柳七冲着屏风那端的人自言自语道:“我自小便是如此,认准了自己所行的路断不会有他人相伴,因此,凄风苦雨,形影相吊,倒也?自得其乐。”“可如今……自己一人呆着倒是不习惯了。”柳七有些自嘲地笑了,清冷的眉目中有困惑,亦有不甘。她痛恨自己陡然而生的软弱,比痛恨那幕后的真凶更甚。她静静地看?着屏风之?上夺目绽放的牡丹花,似乎在等待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带着颤音的轻笑,可是屏风之?后,依旧是寂然无声。突然,柳七眸子一亮,翻身坐了起来?。屏风!那日夜里,在沈忘的书房之?中,她不也?正是在一扇屏风之?后,听到了沈忘与某人的对话吗?如果县衙之?中没有证据,为什么不去县衙之?外?寻呢?既然证据可以向外?出寻,那么人,也?可以。积压在头脑中的压力与郁结,宛若窗外?的天光一般,彻底亮堂了起来?。柳七的睡意全无,疲惫的眸中也?现出光彩,她展纸磨墨,运笔如飞。心中的积郁既扫,头脑便格外?清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封余墨未干的信笺便已然写就?。很快,一只花色斑驳如墨迹的信鸽,在历城县衙的角楼上振翅而起,带着柳七的嘱托与期待,向着南方的天空飞去。舜井烛影(十九)数日后,在外避祸的刘改之重又回到了济南府。刘改之是山匪出身,同一帮狐朋狗友在济南府周边的山地流窜作案,后被蒋大人?擒获,蒋大人?见他出身草莽却极讲义气,只夺钱财却从不滥杀无辜,便留了他一条性命,让他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并赐名“改之”,取“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之意。刘改之做山匪讲义气,做生意也讲诚信,痛快豪爽,颇不拘小节。蒋大人也劝过他,做生意和做山匪不一样,不是一叩头一炉香的事儿,刘改之也不恼,只是照常开?摊,乐呵呵地入不敷出。说来也怪,一年的时间不到,刘改之的生意竟是越做越大,最终成了济南府三家当铺的主人。刘改之同蒋大人?感情日笃,蒋大人?甚至动了要将掌上明珠许配给刘改之的心思。可好景不长,蒋大人?突然失踪溺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蒋小姐为父伸冤,却又在沈忘调任之前离奇消失。刘改之求告无门,暗中调查多日后,决心去?历城县衙碰碰运气,而这诡谲离奇的案子,也正因刘改之一句“那疯女?子不是真正的蒋小姐”而拉开序幕。刘改之性格谨慎,虽是对沈忘据实相告,但却不敢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尽信,当夜便带着全家老小前往别地?避祸,待留守在当铺中的掌柜们确认安全后,方才返回。而刘改之前脚刚踏进当铺的后堂,后脚便被柳七和易微堵在堂中。刘改之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位格外秀气端致的少年公?子,余光瞄向一旁的二掌柜。二掌柜会意,连忙解释:“老爷,这两位公?子候了您数日了,每天一早便来,天黑才走,小的们也只能请进来。”刘改之点点头,拱手?道:“二位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刘掌柜,前日里从您这儿进的红珊瑚树颜色有些污了,我此番前来,特为求教?解救之法。”刘改之眉头一跳,细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两人?,一位白衣黑靴,头戴帽笠,眉眼?极是俊秀,却暗含锋锐;一位碧色衫子,杏眼?桃腮,双眸如沾了露水的黑葡萄,莹莹可爱。这哪是什么少年公?子,明?明?是两位二八佳人?。他一扬手?,低声道:“还?请二位姑娘内堂一叙。”柳七和易微对视一眼?,跟在刘改之身后走入当铺的内堂之中。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内堂,不如说是一间数尺见方的密室,待三人?步入房中,二掌柜在屋外关上了房门,听?声音,这房门不止一道,锁钥之声响了数声方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