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太敢睡觉,因为我妹总到我梦里来。”春谨然心太软地陪着坐下后,杭明哲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春谨然不知该说什么。杭明哲也没在意,看着远方,继续道:“她总问,哥,你什么时候替我报仇……”“可是仇人在哪里呢。”心头涌出一阵难受,春谨然抬头看着苍穹,幽幽叹息,“茫茫人海,就像这夜幕星盘,那么多光点,你说那颗是好的,哪颗是坏的。”杭明哲也跟着抬头看天,半晌,静静道:“即便是浩瀚星海,也有亮的,不亮的。你看着一样,我看着却不同。”春谨然愣住,下意识想去看对方的表情,不料船在这时忽然剧烈摇晃,他和杭明哲齐齐滑向船边栏杆!随着肩膀重重撞向栏杆,春谨然顾不得疼,飞快抬起另一侧胳膊将之紧紧握住,这才稳住身体。可等他看向身边,却再不见杭明哲的踪影!春谨然脑袋嗡一下,没等深想,就听见不远处的水里传来杭家三少撕心裂肺的呼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我不会游泳啊啊啊啊!!!”“春谨然你快救我啊……咕咚……不然我……咕咚……做鬼也不放过你……咕咚咕咚……这水也太难喝……咕咚……了……”雾栖大泽(七)“你他妈闭嘴坚持住!!!”要不是对方已经在水里了,春谨然真想朝着他屁股狠踹几脚!都这时候了还那么多废话!扑通——没有半点迟疑,吼完的瞬间,春谨然纵身一跃,跳进江里!江水一下子淹过他的眼耳口鼻,他屏息奋力挥动双臂,好半天,才总算让头彻底出了水面。但漆黑的四周,水声,风声,雷声,哪里还与杭明哲的影……“我在这……咕咚……里啊……”好吧,偶尔坚持一下自己的缺点,比如聒噪什么的,也是有惊喜的。春谨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江水,循声望去,适应了昏暗江面的眼睛终于捕捉到那颗浮浮沉沉的头!“我来了——”春谨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过去,但当下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时间思考,一切行为都是靠着本能,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救人!风更大了,浪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猛,每当春谨然觉得自己接近杭明哲一些了,便一个大浪,又将他打得后退回几分。春谨然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中的力量在流逝,在天力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深吸口气,春谨然一个猛子潜入水中,凭感觉奋力向杭明哲的方向游!没了水面波浪的阻击,这一次顺利许多!春谨然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和距离,直到胸中憋住的那口气消耗殆尽,他不得不重新浮出水面,而这时他才惊喜的发现,自己距离杭明哲只剩下几臂的距离!春谨然深吸一大口气,重新潜入水中!这一次顺利许多,他只游了几下,便被杭明哲乱蹬的腿踹到了肩膀!账嘛,等上岸了之后有的是时间算。春谨然一个挺身,再次水面冒头,与此同时双手已经伸到杭明哲腋下,生生用托力让对方不再沉浮不定。杭明哲还没反应过来,仍四爪乱蹬!“不许动了再动我咬死你!”春谨然大吼,是真没力气再跟对方僵持了。杭明哲怕死的优点此刻充分显示出来,不让动就不动,从活人到浮尸就眨眼间的事情。春谨然长舒一口气,试着松开一只胳膊,仅用右臂继续给对方托力。好在杭明哲不算魁梧,这样竟也没有再往下沉。春谨然不敢再耽搁,立刻用空出的那只手臂划水!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再游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费了半天劲,却只游出去一点点。“你的脚也跟着动一动啊!”虽然杭明哲不会游泳,但借点力总可以吧。杭家三少这叫一个委屈,他不是不想动,但:“我怕你咬我,呜……”“哥错了,”春谨然叹口气,“来,你就把自己想象成青蛙,跟着我的口令,蹬——”就这样俩难兄难弟一步一坎地往船边游。不知过了多久。春谨然知道,自己已经没力了,证据就是原本在杭明哲脖颈处的水,又重新漫到了嘴巴。但他们俩和船的距离,却好像根本没有缩短多少。其实这距离也不长的,一个落水,就算被浪推了几下,又能走多远。但在春谨然的眼里,这几乎像是万里之遥。“春谨然——”“三哥——”船上似有人在呼唤。春谨然的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了,隐约中似乎听见了谁跳下来的声音。然后没过多久,他手里的杭明哲就被人接了过去。生的希望让春谨然重新回神,就见浪白已在眼前,一手反揽着杭明哲的脖子,一手正要过来揽自己,动作之潇洒,身姿之矫健,简直让天地无光,日月无辉,秒全部好汉,灭天下美人!“我自己能行,你赶紧救这个废物!”春谨然拒绝了白浪伸过来的手,一来是不想让对方负担过重,二来,他也确实觉得不用再负担杭明哲重量的自己还撑得住。白浪又急又怒,气他在这个时候还死撑:“你不是不会游泳吗!!!”春谨然囧,只好解释:“我是说江湖那潭水,我不会游……”白浪黑线,但情况紧急他也不能再跟春谨然废话,认真看了友人一眼,判定对方确实有自保能力,白浪这才揽着杭明哲开始往回游!春谨然连忙跟上,一边琢磨揽着脖子好像比托着腋下看起来更省劲,一边隐约听见杭明哲在那抗争:“我才不是废物……”什么样的辩解最苍白?请参见杭家三少。有了白浪的帮忙和领路,三人组终于靠到了船边。白浪将杭明哲托起来,后者立刻抓紧垂下来的救命绳,绳索那端是杭明俊,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家老哥拽了上去。白浪长舒口气,一个转身,又将春谨然拉过来往上举。春谨然已经精疲力竭,也不知道拽自己的是谁,只知道自己被拉到栏杆外之后,那人没继续拽绳,而是单手握住他一只胳膊,攥得紧紧,然后用几乎要把他胳膊扯脱臼的力量,连拽带甩就给他弄上了船板。本以为屁股要摔成八瓣儿了,可飞上船板的他却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被他的冲力撞得后退几步,但最终稳住了,而且后退的同时还用胳膊环住了他,不紧不松,既防止他摔倒,又不会让他不舒服。好不容易站直立稳,春谨然才看清了给自己当肉垫的人,居然是戈十七。这是春谨然所有朋友里最特殊的一个。主要是这人从没挑明说过,哦,我们是朋友了。但当春谨然把他当朋友对待的时候,他又没拒绝,于是就成了春谨然既当他是朋友,又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随意的微妙关系。“多谢。”想来想去,春谨然只想出这么一句。戈十七将胳膊松开,脚下却没动:“不客气。”春谨然囧,这就是个谈话终结者。而且两个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身高又差不多,以至于戈十七的呼吸一点没浪费全吹他脸上了。“我去看看白浪——”春谨然慌忙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逃开了这个让他有些别扭的气氛,飞速离去的背影就像一只活泼的兔子。戈十七敛下眼睛,静默半晌,也跟了上去。重新跑回船边,春谨然才发现白浪居然还没有上来!而且比刚刚离船的距离还要更远!“怎么回事?”春谨然焦急地问。杭明俊已经扶着自家三哥回船舱休息,戈十七在身后,这时候栏杆边只剩下一个人。因紧紧盯着白浪,视线片刻都不敢离开,故而春谨然也没注意这个人究竟是谁。结果过了好半天,才等来一句优哉游哉地回答:“浪太大,没办法。”春谨然愤怒转头,果然是裘洋那小王八蛋!但这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放软语气:“你不是也很熟悉水性吗,就像刚才他救我们一样跳下去救他啊!”裘洋望着他眨巴两下眼睛,十分为难的样子:“风浪这么大,我也被卷走了怎么办?”春谨然这叫一个恨,刚想吼“你都能拉一个外人上来就不能救救你师兄!”却发现裘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裴宵衣。春谨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裴宵衣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凝得更重了,眼睛破天荒地没有眯,却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映衬的,那双墨色的眸子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春谨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掌在往下滴水。春谨然低头看看自己,根本就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刚刚拉自己上来的不是裘洋,是裴宵衣!难怪扔也扔的那么利落……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春谨然收回心神,最后一次问裘洋:“你救是不救?”裘洋下巴一扬,仍是那副爱谁谁的死样子。春谨然想杀人,但不是现在。他深吸口气,在水里泡得几乎麻木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感觉,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刺骨的寒冷,湿漉漉的衣服在夜风里就像无数钢针扎遍他的四肢百骸。消耗殆尽的力量仿佛回来了几丝,又仿佛只是错觉,然而春谨然已不愿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