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少未及开口,朱正昭已在大叫:「不行!太子哥哥,若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太子殿下更是气急,回过身就打了皇弟一个耳光,那声响清脆之极,朱正昭肌肤细嫩的小脸上登时浮起清晰的掌印。他呆了一呆,伸出手摸上脸颊,触手的肿痛之感再清楚不过。从生下来到现在,他未曾尝过这等滋味,母后、父皇和皇兄待他虽有呵责之时,毕竟宠溺有加,连训斥教导都是避著奴才们的,唯恐他失了面子,更别说施予体罚。他嘴巴一瘪,一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只是迟迟不落,心中记著关大少不爱看他哭泣之态,却听得寂静的牢室中传来「啪」地一声脆响,竟是关大少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掌。他又是惊诧、又是心疼,倒一时忘了脸上的疼痛,只盯著关大少颤声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关大少苦笑道:「当朝太子教训皇弟,我一介草民,自然是不能管的。就算他并非太子,管教亲弟也属平常,仍是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情人被欺负,我心中恻然,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却只能眼睁睁看著,所以要罚,也算陪阿昭同甘共苦。」朱正昭痴痴看著他,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关哥哥,你待我真好……我好高兴……」打出那一巴掌之后,太子殿下也在心底自责,只不知如何哄回皇弟才好,眼见这姓关的假情假意,几句肉麻话儿就把阿昭哄得破泣为笑,心中又万分恼怒,眼神怨毒看向那姓关的:「好你个姓关的反贼!十二自小生在深宫,才这般容易被你甜言蜜语所骗,哼!」关大少也不反驳,只对朱正昭柔声道:「阿昭,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太子殿下说。」朱正昭「啊」了一声,连连摇头:「我不出去,我若出去了……太子哥哥就要找人来杀你!」关大少对太子殿下使个眼色,太子殿下自然回以十二万分的恨意,嘴里却不得不顺著关大少的话头,对皇弟轻声说道:「我答应你,现下不会杀他。你先出去等著,我们有正事相谈。」朱正昭冷著脸转开脑袋,方才那个巴掌的帐正牢牢记在心上,自然一点也不信他说的话。太子在皇弟面前吃了个瘪,不由大是尴尬,脸上的神情实在不好看,耳中听得关大少继续柔声安抚朱正昭:「阿昭,乖……听我的话。这个……我要跟你太子哥哥谈谈你和我的事,你乖乖在外面等著就好。」朱正昭又是一声轻叫,脸上飞红一片,终于有些害羞起来,再一想自己就守在门外,太子哥哥总不至于当即动手,这才恋恋不舍看了关大少好几眼,低声丢了一句「你小心些」,朝门外走出去了。哪知他刚一出门,迎面便有人伸来一指点中他胸前穴道,他待要开口大叫,又是好几指飞速点来,他尚未发出一点声音就软软倒在那人怀里。待他看清那点他穴道之人时,更是震惊得睁大了眼,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眼前这人竟会站在太子哥哥那一边。不过顷刻之间,此事已是凶险至极,牢室中的关大少却半点不知外间的变故,正与太子殿下侃侃而谈。关大少倒也爽快,开口便切入正题:「太子殿下,你今日前来定有话要问我,关某也知道一点情由,是太子先说,还是关某先说?」太子面露冷笑,森然应道:「你说吧。我倒要看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可不是阿昭,由得你百般哄骗,你若有一句不尽不实,宫里边多的是叫你吐实之法。」关大少微微一笑,坦然回道:「若要论罪,这揣摩上意也是一条杀头大罪,横竖都是个死,关某就斗胆一回了。太子殿下,你忧虑之处无非是我关家富足数代,财可敌国,兼之在几国边境均有别庄,偶有战乱之后大兴善举安抚民心之事。」太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关大少又接著说道:「此举乃出于我关家祖训,我关家祖上第一代当家人原是个还俗的僧人,虽破出佛门娶妻生子,却丢不下那点佛心,才留下遣训吩咐关家后人世世代代大兴善举。太子殿下,您且想上一想,以我关家之富,此举若不匿名而为,那上门来敲竹杠的官员和当地土绅该有多少?关天富生性吝啬,碍于祖训才不得不偶尔行善,那些敲竹杠的贪财之徒,乃是关某最大的仇人,钱银是关某最最要紧之物,委实不愿被他们抢走一分一毫啊。便算是我关某的亲哥哥亲姐姐,我也是舍不得分给他们太多家产的……由他们吃得好穿得好,我已是肉疼得很了。」他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七情上面、咬牙切齿,那太子都看得忍不住笑了一笑,脸上也微微露出鄙夷不屑之色来,轻骂他一句:「市井传言你姓关的爱财如命、六亲不认,果然不错。你这么个狗东西,还想攀龙附凰!哼……你虽是个小人,倒是不笨,那本太子问你一句,你是要钱呢,还是要命?」一听此言,关大少忍不住冷汗涔涔,苦著一张脸认真寻思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一看太子、又拿衣袖擦一擦汗,面上的贪婪不舍越来越明显。太子见他这般,更对他大大的瞧不起,带笑怒骂道:「放肆!在本太子面前还敢犹豫!」关大少尴尬一笑,腆著脸道:「关某斗瞻,怕是要与太子殿下讨价还价了……那个……关某是贱命一条,但对阿昭殿下却是十二分的真心。我与阿昭两情相悦,此生绝嗣,太子何须担忧?我家产再巨,又能传给谁呢?待我百年之后,这笔财富自然全归皇家所有。只是眼下……那个……太子殿下对关某动了杀机,关某万万不能交出家财,关某身在京里,便是个活活的人质,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每逢天灾大难之时,赈灾财物皆由我关家承担……若有外敌侵扰边关,抵抗外敌之军备粮草亦由我关家承担……太子殿下,我这已是肉痛得不成了!呜……」眼看那关大少已是快要哭出来了,太子反而沉下面色:「你好大的狗胆!『阿昭』也是你能叫的?哼!你若想要命呢,本太子就饶过你这条贱命,你那家财需得通通充公,日后也不得再见十二的面!就凭你这狗头,也配跟我家十二一起?本太子既然应承饶了你,就不会再动你这条贱命,讨价还价……姓关的,你以为本太子面前是菜市场?你还价了去了!」关大少尖叫一声:「全部充公?那……那关某宁可一死!阿昭我也不能不要!太子殿下,你便赐死我吧!了不得到了那黄泉路上,我与阿昭再续前缘,我死了,他随后便会接著来!」太子勃然大怒之中又难免好笑,这姓关的委实是狗胆包天,居然敢与他讨价还价不说,还钱也不放是人也不放,当下狠踢他一脚,大声喝骂:「你还敢威胁本太子?你个假情假意的狗东西!你对阿昭既然真心,就拿命相报吧!我现下便赐你个斩首之刑!还不叩首谢恩?」关大少「摸通」一声跪了下去,果真流著泪扣谢皇恩:「关天富谢太子赐死!」这么个狗皮膏药,著实令太子殿下哭笑不得,忍不住沉着脸再挤兑他两句:「既然谢恩,为何要哭?你该笑才是!」关大少继续流泪道:「关某哭我失了阿昭、哭太子失了亲弟、哭阿昭失了性命……哭我关家之财从此不见天日啊!太子,我关天富早留了遗训,若我身有不测,关家之财永不现世……太子是阿昭的亲哥哥,我与阿昭原以为你便是我们的靠山,关某才心甘情顾拿这份祖业去相助于太子的皇图霸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太子不是阿昭的亲哥哥,我怎愿交出巨财来保你江山坐稳?如今太子既然狠心不愿成全,我与阿昭只有黄泉再见了,我关家的家财……也只有永埋黄土之下了!」他这番做作反令太子心中一凛,盯著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许久,这姓关的横看竖看都像个贪婪吝啬的小人,说的话却句句扣住自己心中著意之事。好你个关天富,若你不是个聪明到极点的小人,便是个心计深沉的人杰,只是在我朱正曜面前,你就算有再了得的心计也是白费。太子轻轻冷笑一声,面上喜怒不动,极为平稳的开声言道:「姓关的,你以为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本太子?当真是不自量力……十二只是年纪太小,待他想通了,也就淡了。至于你,私人累积巨财,本就其心可诛,胆敢勾引皇子,此罪足以诛连九族,皇祖父废除了诛连之刑,也足以判你个满门抄斩之罪,父皇是个仁君,至少也要判你一人斩首,你关家之财,自然没收上缴国库,若是查不出来,就让它烂在土里吧,我身为下一代国君,何须你这小小贱民施予助力。姓关的,你如意算盘只有落空,若你对阿昭确是真心,便为他舍了这条贱命吧,你侮辱我皇家颜面,说不定已对他做了什么无礼之事,我朱家最小的皇子,我朱正曜的胞弟,你这贱民竟敢染指,只拿你一条性命,你已经赚了!」说到最后几句,太子的声音之中仍是忍不住显了怒意,这番话听得关大少面露苦笑,站起来挺直了身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逃不过去了。好在听太子言中之意,关家上下的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枉自己回京一趟吧。阿昭……但愿阿昭能如太子口中所说,伤心几天便能淡了,来这世上一遭,能与阿昭相见已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虽相处短暂,也胜过一世不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