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呼唤:“殿下欲揽月,殊不知,稍有不慎,明月便要落入他人怀中。”
这话扑朔迷离,惊寒愕然,萧偃却是即刻勒马回头,黝黑的狐狸眼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丝毫醉态。
他启唇:“何出此言?”
黎弦翻身下马,恭谨答道:“禀殿下,扬州城上下皆言,宋娘子与吴王佳期将至。”
少年腰身笔挺,静坐在马背上,玉面一半笼在暗淡月华下,一半爬满阴翳,他的声线喑哑:“哪个宋娘子?”
黎弦头埋得愈低,硬着头皮回话:“自然是,扬州城粮商宋府的小娘子,宋迢迢,宋月娘。”
少年静默良久,乌玉般的瞳仁微微挛缩,诡异又扭曲,偏他的神态平静,两厢矛盾,更显得骇人。
“整军,下扬州。”粗粝的嗓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刮擦喉管的血肉吐出来的。
黎弦突感到热势消退,遍体生寒。
圣人并未立后,萧传的母妃是在潜邸时便服侍他的旧人,入宫后册为贵妃,位同副后。
崔贵妃出自清河崔氏,族中有许多兄弟子侄在朝为官,三司内亦有人手,稍稍动作,便将杜家父子从刑部的诏狱捞出来,调到了京兆尹的班房。
尽管仍在狱中,但班房比之诏狱,可谓是天差地别,一则不用频繁受审,二则家人亦可入内探望,刑讯时落下的伤病才能得到医治。
宛嫔虽得宠,终究是根基浅薄,又没有外戚襄助,势单力薄,比不得崔氏。
况且圣人之所以会遂她所愿,也是因着杜家过于迂直,不如何家懂得曲意逢迎,这才借机敲打一二。
现下变生不测,千钧一发之际,他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至于究竟是何不测,宋迢迢所在的扬州城已经传开,前朝的显章太子死而复生,扯着拨乱反正的旗帜自益州起事。据说叛军的军队悄无声息占领剑南道,不日便要举旗攻进凉州。
宋迢迢乍闻此讯,只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杜氏尚在益州议事,归期未定!
宋迢迢一颗心七上八下,只恨不能插翅飞往益州,接回杜氏,好在六月末时,她收到杜氏的亲笔信件,据信间所言,她们一行人诸事平顺,目前商队在长江行船,不日抵达扬州。
随后,燕京城也传来消息,叛军突起,御史台急需人手拟写檄文,杜氏父子素有锋发韵流(1)的美名,故被复用。
这一夜,宋迢迢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是杜氏原定的归家之期,扬州城雨霾风障,宋迢迢撑伞,同府内人在渡口等候许久,一无所获。
她本以为是风雨误了行程,然而接下来四五日,日日如此,她的心再一次蹀躞不下。
七月初的天气,纵有风雨浇灌,依旧炎热不堪,她同侍从一齐在渡口挑人寻问,凡有巴蜀府县的船只,她一个不落,最终,她得到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
从巴州到江夏这一段素来是长江最为险要的河段,堪称天堑,兼之连夜暴雨,有半数船只在险滩激流中遇难。
更甚者,其中有一名死里逃生的船客提及:“当时有艘扬州商行的巨舫,撞礁倾覆,仿佛是、仿佛是挂着宋姓的旗帜,诶,那船行的太急,感觉家里有什么要事似的?”
杜氏恐是凶多吉少。
宋迢迢顿觉魂飞胆裂,一时连站都站不稳了,面目?白,宛若游魂般瘫在韩嬷嬷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