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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页(第1页)

那“送行”是他准的,但凡多思多想一下,都有可能避免此事发生。他轻罚褚枝鸣,意味着他清楚,过在自己。如此这般,褚枝鸣禁足期间,忘渊由另外一位上仙临时过来看守。奈何忘渊实在无聊,于是那上仙每日最常做的事便是同他远远相望,时不时还问候两句——思凡桥上风景如何?南钰觉得这人不是来守忘渊的,根本是来守自己的。说不上是好事坏事,尘水仙缘路上的那帮家伙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怡州到瀛洲,路遥万里,沿途大妖小怪无数,尤其水路里的妖,常年见的都是船夫商贾,少见修行者,更别说谭云山现在还带了点似是而非的仙气,正处于半人半仙之间,吸了他的精气,既惹不到九天仙界,亦能涨修行去妖气,故而整个后半段的水路,没一日太平。幸而四人也不是吃素的,遇妖降妖,遇魔除魔,终是抵达东海之滨。不过三个月的路程,愣是磕磕绊绊走了近四个月。这倒给南钰留出了一些时间。一百天满,替班仙友走,褚枝鸣回归,他终于可以赶在下面四人抵达东海之前,去庚辰宫“取经”。瀛天藏于东海尽头,瀛洲之下,想捉,必然要入水。可入东海绝非易事,别说那四位伙伴都还是肉体凡胎——呃,不对,三位肉体凡胎,一个还是山林之兽——就连他这个上仙,若无万全准备,贸然入海,也只有溺毙的份儿。他听过有法子可以在海中避水而行,但具体如何,不得而知。这种时候,师父就派上用场了。万没料到,刚到庚辰宫门口,里面正好出来个人,于是他和对方就这样坦荡荡地面对面了。端正庄严,挺拔刚毅,圣服着身,不怒自威。嗯,天帝还是这么气宇轩扬。“尘华拜见天帝——”南钰身施大礼,脸上恭敬不变,心中已死千遍。天帝倒没掩饰自己的讶异:“尘华上仙……怎么没在思凡桥?”南钰暗自一怔。天帝的语气里疑惑多过责怪,中间那片刻犹豫好像还带着点……亲切?不,不是亲切,是自己的生机啊!生死存亡之际,思绪总是风驰电掣的,南钰立刻答道:“不敢欺瞒天帝,凡间尘水有妖作祟,然此妖行过好事,亦行过恶事,尘华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托了渊华上仙代为照看思凡桥,速速来此请教庚辰上仙,实在惭愧。”说完南钰继续维持着施大礼的姿势,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不料天帝对他这番解释没任何反应,倒来了句:“既叫惯了师父,不必在我这里改口,九天人情淡薄,难得有你们这样一对师徒。”饶是不敬,南钰也得抬头看一眼了,这真是平日里端坐于九天宝殿多看谁一眼谁都噤若寒蝉的天帝?“起来吧。”视线对上,天帝便淡淡道。南钰叹为观止,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往庚辰宫里瞅了瞅,怀疑自己师父给这位九天至尊下了什么药。见他往庚辰宫里看,天帝无奈摇摇头:“想与你师父约盘棋,难比治九天。”南钰料到了。以前师父没这般放浪不羁时,天帝也会偶尔来庚辰宫里对弈,所以亲自来此,不算破天荒。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挑明又是一回事,他该怎么接?难道说“哎你别和我师父计较,他就那样”?这是天帝,又不是褚枝鸣、谭云山、冯不羁!所以说,一个天帝为什么要和小小上仙唠家常啊!似看出南钰正艰难地绞尽脑汁,天帝笑了下,这让他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和蔼:“你师父近百年愈发乖张,对你这徒弟却是真好。进去吧,不必说见过我,免得他又替你担心。”语毕,不等南钰回应,天帝便悠然而去。天帝出行向来从简,但简到一个随从都没带,也是少见。南钰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总觉落寞。天帝未必不知他那番说词有水分,只是不愿计较。不仅不计较,还用“不必说见过我”的方式,彻底杜绝了他和他师父可能出现的担心。就这,他和他师父一个编瞎话,一个拒对弈,简直……简直不是人!“我们本来就不是人,”郑驳老斜躺在桌案之后,单手撑着头,听完徒弟的自省与控诉之后,慵懒地打着哈欠,“我们是仙。”南钰以前只是旁观,如今彻底踏入天帝阵营:“师父,昨日你没去九天宝殿,又有三位上仙力谏天帝换一位新的庚辰上仙,天帝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堵回去了,就这还换不来你一盘棋?”郑驳老散漫抬眼:“你觉得为师不识好歹,不懂领情?”南钰讶然,敢情自家师父知道啊。桌案后的庚辰上仙终于坐起来,抚抚眉毛,又捋捋胡子,难得把一双眼睛清晰露出来,更难得的是那里面的眼神破天荒正经。南钰好些年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师父了,立刻坐直身体,聆听教诲。“上仙位,能者任之,谁要觉得为师不行,那就自己占星看看,若更精于此道,为师立刻让贤。”南钰扶额,弄这么严肃认真合着还是夸自己:“师父,你这些年真是愈发狂傲了……”郑驳老语重心长:“不要艳羡于为师的意气风流,潜心苦修,你也可以的。”南钰:“……别捡好听的词往自己身上贴!”孺子不可教也,“子”换成“师”,更甚。南钰绝望,放弃帮天帝一把的雄心壮志,还是专注于自己那点“小事”吧:“师父,若想入海捉妖,可有何避水之法?”郑驳老倒不介意徒弟忽然换了话题,或者说见南钰来,他便已猜出一二。“避水丹。”他直接给了答案,“人、妖、仙均可服,但最多只能避水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务必出水。”“然后再服?”南钰追问。郑驳老摇头:“一天只可服一次,想再入水,只能转天。”“一个时辰够干嘛的,连妖兽影子都摸不着。”“摸不着妖兽影子不怕,一人一个时辰,轮流入海也可撑足半日,就怕瀛天没寻到,撞着少昂。”“苍渤上仙在东海?”“据说近两年一直在。”“在海里?”“不然呢,飘东海上面吹风?”少昂,天帝次子,司职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是为数不多生来便可在水中自由穿梭的仙人。严格来说,凡间之尘水亦属苍渤上仙管辖范畴,只是牵扯到天上的尘水,算是司职有重叠,久而久之,便默认不论凡间天上,尘水皆由尘华上仙来掌管。这也是那四人一路尘水,只遇见了他南钰,没惹来少昂的缘故。南钰只在九天宝殿见过这位苍渤上仙寥寥数次,没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只知他长居瀛洲,是为数不多住在散仙岛上的上仙,这一点和住在蓬莱的羽瑶上仙倒像,不愧为兄妹。东海在所有凡间水域中最为特殊,因为它西面尽头是人间,东面尽头是瀛洲仙山,乃世间唯一勾连人间与仙界的水域,故苍渤上仙选择瀛洲仙岛长居,便于就近司职照看凡间水域,也说得过去。但入东海就不一样了。只听说过有生于水长于水的妖类,如鱼精蚌怪一类,还没听过哪个神仙跑水里去住,还一住就是“近两年”?南钰参透不了苍渤上仙的心思,但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如果少昂就在东海里,那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耳朵,只要我们入海,根本躲不开。”郑驳老叹口气:“为师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万全之法,所以只能这样和你讲,除非到了关键时刻,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否则不要入海。”“尽量乘船抵达瀛天位置,再入海速战速决?”“对。”“但这是捉妖兽,功德之事,少昂若知,未必不肯相帮……啧,也很难讲,毕竟是在东海里闹腾,说不定人家觉得瀛天蛰伏着挺安稳,我们倒是没事找事。”郑驳老欣慰点头:“那是天帝之子。”南钰懂,想想珞宓那让人很难招架的脾气就知道了。幸好珞宓是希望谭云山成仙的,但少昂对着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全然未知,真惊动他,保不齐就横生枝节。想着想着,南钰心中便浮起愁绪。人在海上便已身不由己,一个浪都能将船掀翻,何况海里。这最后一只妖兽简直困难重重……等一下。“师父,你刚刚说‘为师想了很久’?”“你以为师父上回下凡是心血来潮?我徒弟一腔热血非帮人成仙,做师傅的能怎么办,再傻也是自己徒弟,总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师父,为什么你的关心听起来都像诅咒……”“手伸出来。”“啊?”“手!我当年收徒弟的时候怎么就挑了你……”互相嫌弃也是一种“融洽”的师徒关系吧。南钰乐观地想着,朝桌案上伸出手。手掌刚张开,手心里便落下四颗蓝澄澄的丹药,通体圆润,似笼着一层月白色的光。“避水丹?”南钰没料到自家师父连这都准备了,心里一阵发热,“怎么就四颗?”都几百年师徒了,热一下就行了,该在意的还得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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