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灵蹙眉不语,缓步走到赤黑狡身边,一手握住赤黑狡犄角,给冯不羁的钳制再加一把力,而后才抬起头:“那我就不能把它交给你。”绮碧上仙惊讶挑眉,很快,意识到既灵是认真的,那惊讶就成了不满和愠怒,平和的声音也像冬末春初的湖面薄冰,接连裂出缝隙:“我对你百般客气,你不该对我步步相逼。”“我不是想逼你……”说到一半,背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既灵回头,就看见了拎着大笼子的谭云山。也不知他怎么找过来的,找了多久,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因筋疲力尽而发白。相比之下,笼中的白流双倒精神得很,刚被谭云山把笼子放到地上,便咆哮着朝既灵或者说赤黑犼的方向猛烈撞笼子。既灵回过头来,看着绮碧上仙,缓慢而坚定地说完后半句:“我只是想帮她姐姐讨回公道。”绮碧上仙没懂:“谁姐姐?”既灵回手指了下笼子:“她。”笼内白狼骤然安静下来,一双兽类眸子在绮碧上仙、既灵和赤黑狡之间来回张望,似有些意识到了眼前局面。绮碧上仙因太过震惊而语调骤然升高:“你要为妖讨公道?!”既灵在绮碧上仙变了的脸色里,终于明白一件事,看起来再好说话的仙,也不过是“看起来”,他们的优越感是刻在精魄里的,讨论任何事情的首要前提永远是分清仙、人、妖,而非善与恶。忽地有人轻笑出声。众人循声去望,却是一直安静着的珞宓笑了,微微垂着的眼梢因为笑意平添几分无辜动人。她对绮碧上仙道:“我可是领教过这位姑娘的牙尖嘴利的,上仙你就别与她争了,快带着这畜生回吧。”绮碧上仙到现在也没弄懂这位平日与自己几无交往的羽瑶上仙跟着下来干嘛,但对于她从始至终的笑脸相迎倒颇为意外,故而也就听取建议,伸手召唤赤黑狡:“过来。”赤黑狡早就等不及了,立刻挣扎,奈何身上压着冯不羁,犄角上拦着三只手,简直动弹不得。既灵敛下眸子,知道多说无用,不是谁占不占理的事,而是人家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能听她说那么多的话,在仙人们心中,或许已经是天大的施舍了。一只手悄然无声地重新摸到后腰匕首,握紧匕柄,既灵深吸口气,正欲发力,手腕却忽然被人按住,紧贴在后腰动弹不得!既灵怒而回头,是谭云山。谭云山没说话,只轻轻对她摇了一下头,动作很浅,但眼中的光却和他手上的力道一样,强烈的不赞同。仙人们没注意到既灵背后的小动作,或者应该说压根不在意她的心思和打算,包括南钰,也认为她顶多是心中不快,嘴上说说。绮碧上仙等了半天已有不耐,索性抬脚向这边走来,准备亲自解救自家仙兽。既灵心中着急,又不敢动作太大,更要命的是谭云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竟然挣脱不开!冯不羁压着赤黑狡,干着急,却没辙。一来都是伙伴,动不动手都有各自道理,他该帮谁?二来,那个什么绮碧上仙马上就要到跟前了,他还泰山似的压着人家心爱的仙兽,压力很大啊!“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既灵忽然轻声问。谭云山一愣,随即点头。【这一次我肯定是追不上九天仙界了,但是下回再遇见为祸人间的,管他神仙妖怪,杀无赦。】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倔强,坚定。既灵知道他忆起了,又问:“那之前你说过话,那之后你也说过话,哪一句是你的真心?”谭云山赤黑狡的死像一道无声惊雷,劈得三位仙人瞠目错愕;又像骤然而来的极度严寒,将周遭一切都冻住,再听不见任何鸟兽声,连风都停滞了,一片骇然死寂,唯有白狼哀然低嚎,或短或长,似有若无。“你、你怎么敢……”绮碧仙子离得最近,看得最清,却也最不敢相信。她的声音气得发颤,竟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完整。既灵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纹丝不动,就像悬崖峭壁中生出的草木,只知坚毅,不懂低头。夜幕已降,冷月如霜。视线突然被人挡住,月色也随之一暗,既灵怔了下,才发现是谭云山挡到了她的面前。既灵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谭云山的后背,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样高,肩膀这样宽,高得能遮住月光,宽得能挡住冷风。“绮碧上仙,”谭云山的声音自然亲切,语气云淡风轻,不像谈判,倒像话家常,“敢与不敢也已经做了,上仙与其纠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如想想该怎么向天帝交代。”既灵再看不见绮碧仙子,索性低下头,嘴边不自觉勾出笑意。她同样看不见谭云山的脸,却完全可以想出这人现在的神情,一定满是虚情假意的温和客气,让人恨得牙痒痒却无从发火,只能暗自内伤。果然,绮碧仙子被倒打一耙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们杀了仙兽,让我来交代?!”谭云山:“仙兽偷偷下凡,是上仙疏忽大意,死在人间,是上仙看管不周;我们区区几个凡人,哪分得清什么妖仙,不过一腔朴素正义,为民除害。”绮碧仙子:“你这、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谭云山:“上仙若真的恼怒,大可对我们动手,三个打三个,我们肯定不是对手。”白流双:“嗷呜——”谭云山一愣,眼中泛起浅淡笑意,一边弯腰去解捆笼的藤索,一边歉意道:“对不住,三对四,上仙可能要吃点亏。”笼子刚开,白狼便等不及地一跃蹿至谭云山身前,四脚抓地,后背弓起,对着绮碧上仙目露凶光,发出威胁般的长嚎。绮碧仙子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竟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来来回回看眼前的一众“刁民”,仿佛誓要将这干作乱者刻进眼里,心上,惩治簿中!已经快把脑袋埋进赤黑狡皮毛里的冯不羁仍是没躲过,那怒极的眼神就像利剑,扎得他生疼。但也不能怪人家绮碧上仙,谁让他全身心骑在人家爱兽身上,手里还攥着赤黑狡的犄角,怎么看都是第二主犯,主要帮凶。心情复杂地叹口气,一百二十岁的男子终于抬起脑袋,挺起胸膛,巍峨骑于赤黑狡的尸身之上,在绮碧仙子再次怒视过来时,还给对方一个沧桑的笑。这个一场极其漫长的无声对峙,然而并不是谭云山说的三对三或者三对四,而是绮碧仙子一人,对他们四个。尘华上仙和羽瑶上仙都紧盯着这边,但那随时可能出手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要帮忙,反而更像要拉架。寂静是冷静心绪的好氛围,没人继续拱火,又吹着夜风,绮碧仙子的理智终于在怒火堆里扒出缝隙,露了头。她说:“你在故意激我。”谭云山好整以暇地看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然而绮碧仙子却已经认定了刚刚的都是激将法,并愈发庆幸自己没有入圈套:“凡人杀了仙兽,顶多就是不成仙了,但仙人杀了凡人,就别想要仙格了。”谭云山眼底有光一闪,若是既灵,一眼就能察觉到那是诡计得逞的得意。“所以啊,”他轻声叹息,怎么听都特真心实意,“成仙也未必好,对着再罪大恶极的凡人,也不能擅自动手,只能等着天帝降劫之罚。”绮碧仙子怒极反笑,声音冷冽:“我虽不能动你,但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天帝,就算失职被责我也甘愿。你不是想要降劫之罚吗,放心,不会等太久的。”谭云山在心里暗暗舒口气,知道眼前的困局算是破了。要真想气死这位绮碧上仙,他有一肚子翻着花儿不重样的话,这一点长久相处下来的伙伴都能作证,尤其是自己身后的姑娘。但现在,他不能再多说一句。他要的是暂时脱身,而非逞口舌之快。“绮碧上仙,”南钰看准时机走上前来,开始给双方修“仙梯”,“赶快把这赤黑狡的仙魄收了吧,再晚,怕又横生枝节。”绮碧上仙似有所动,但仍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挡在谭云山身前的白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