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二字和你刚刚那番解释有关系吗!”谭云山很自然微笑:“无风雅,不云山。”既灵:“……”冯不羁心怀感激,谭云山直接一胳膊帮他揽走了既灵九成怒火,这种兄弟哪里找!既灵无语瞪了谭云山半晌,放弃。谭家二少身上那么多“闪光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熄灭,她要回回跟着置气,能上天。重新看回冯不羁,既灵也不继续之前的话头了,因为想说的就那些,也说得差不多了,其实翻来覆去不过四个字——以诚相待。难吗?她不觉得。一时无言,破庙陷入寂静。但很快,又被冯不羁出声打破:“如果我坚持不说,你是不是转身就走?”既灵摇头:“不会。”冯不羁错愕:“真的?”既灵道:“我会打你一顿,转身再走。”冯不羁没绷住,咧开了嘴。谭云山趁机凑过来敲边鼓:“不羁兄,我那么死乞白赖才说动既灵姑娘带上我,你总不能看着队伍就这么散了吧。”冯不羁乐,半玩笑半认真道:“那可以我走,你和既灵姑娘继续捉妖修仙。”谭云山:“只剩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着她那样一个手起刀落的小姑娘,你忍心?”既灵:“……你到底是不忍心我还是不忍心你自己!”冯不羁被这俩伙伴逗得乐不可支。但凡联手诱供,皆是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既灵和谭云山走的也是这个路子,只不过总是走着走着,就走偏到了“自相残杀”的歪路上。其实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也无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过就是有了机缘,可以成仙,但他拒了,然后就一直晃荡到现在。之所以不愿意多讲,冯不羁想,可能因为他从来没真正和谁聊过这些事,包括藏在心里更深处的那些所见所思所想,乍一要提,总下意识抗拒——他是个孤独了一辈子的人啊。既灵和谭云山早就结束了家常便饭一样的“自相残杀”,如今将冯不羁脸上的百转千回尽收眼底。既灵无声看谭云山——他是不是要说了?谭云山眨一下眼——我看像。既灵眨两下眼——那为什么还不开始?谭云山轻摇头——多担待吧,毕竟是个一百二十岁的老汉。虽然犹犹豫豫半天,可一旦做了和盘托出的决定,冯不羁也就不再拖沓,徐徐道来。“我自小无父无母,是在一个道观里长大,耳濡目染,也就走上了悟道修仙这条路……”“我原本也没想着真能修成,只是看观里人都修,我也跟着修。哪知道就在三十六岁那年,一次夜里打坐,本来想吸月华的,最后月亮没出来,旱雷下来了,就那么一道雷,哪儿都不去,瞄着我似的咔就劈过来……”“劈完我就没气了。那时候观里已经破落,简单做了个法事之后,就拿草席卷了我埋到后山……”“你俩那是什么表情,我不是尸变,我是真的没死!”“三天后我就活过来了,正赶上下大雨,冲开土,我就爬出来了,没敢回道观,怕吓着他们,而且回去也是跟着喝风,便直接下了山,开始四处晃荡……”“我那时候已经懂些捉妖之道,就一边捉妖,一边继续修仙,有时候捉完妖了苦主会给点钱,有时候就找些良善人家化缘,也没怎么饿着……”“但过了十几年我发现不对了,我竟然一点没变老,还是被雷劈时的模样。头发胡子都会长,就是不见老……”“当然后来我就接受自己长生不老了,毕竟是好事,我也由此推断当年劈我那个应该是仙雷,没准长身不老就是我成仙的第一步……”“自那以后我才真的诚心开始修行,积德行善攒功德,终于在九十岁那年,天上下来个神仙,自称礼凡上仙,说我已经圆满了,可以渡劫升仙。”既灵和谭云山跟听故事似的,简直要入了迷。谭云山就不用说了,这辈子经历过的稀罕事两句话搞定——六岁中秋,二十岁应蛇。既灵经验丰富点,可也全围着妖怪打转,还没听过哪个人有如此玄妙经历。冯不羁看着两张闪着“后来呢后来呢”光芒的小脸,第一次感觉到了年龄这个鸿沟。“后来我拒了,他就三天两头来烦我,软硬兼施,捧骂结合。我是谁啊,我意已决的事情,天帝来了都没用!”冯不羁陡然提高的声调,让二人回过神。很明显,说到此处的冯不羁,起了一丝怒气。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既灵问:“既然你一直以来都在为修仙攒功德,怎么到了能成仙的时候,反而不愿意了呢?”冯不羁扯扯嘴角,稍缓和一下情绪,才带着点嘲讽道:“你们知道当时来渡我的那个家伙说什么吗?他说当年那道劈中我的神雷,原是别人渡劫成仙的雷,只是劈错了才劈到我身上,所以我能成仙完全是白捡的便宜。”谭云山不解歪头:“这话没错啊,如果那道雷真是别人的,那你的确是捡了……”四道眯眼之光,成功堵住了谭家二少的嘴。自知境界不够的谭云山决定从现在开始,只听不讲,做一名安静的风雅男子。既灵收回没好气的目光,才又和冯不羁道:“换谁正要高兴升仙呢,听这话都别扭。”冯不羁瞬间高山流水遇知音:“对吧对吧,多招人烦!”既灵乐,但却也衡量得出轻重:“成仙是大事,你用了九十年才等到,就因为前来渡你的上仙说话不中听,便决定放弃了,未免太可惜吧。”冯不羁摇头轻笑,第一次在笑容里有了些与他年岁相符的沧桑:“当一个人活得太久,见过的喜怒哀乐太多,年轻时那些‘我定要如何如何’的心气儿,就淡了。捉妖呢,我是越捉越想捉,因为每捉一个恶妖,人间就少一分疾苦,捉完了心里舒坦,而且这世间之妖千奇百怪,总有新模样;但修仙呢,就越修越觉得没意思,神仙无非也就是长生不老,逍遥自在,那我已经全拥有了,做不做神仙有什么区别呢……”既灵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也对。”未料冯不羁话锋一转:“不过最终让我打定主意不升仙的,还是那位礼凡上仙。我当时其实升与不升两可,只是听他说劈错之后,难免好奇,就问他,成仙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劈错人呢,那劈错我了,原本要渡劫成仙那位怎么办?”既灵问:“他如何回答?”冯不羁嗤笑一下,道:“他说让我不要操闲心,而且他还很忙,没多少时间耽误在我身上,让我赶紧随他走。”既灵皱眉:“你确定他是下来渡你成仙而不是专门来找你吵架的?”这话别说冯不羁,她听了都想踹人。“可能每个升仙的凡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惯得吧。”冯不羁耸耸肩,“反正我当时就有决断了,一个连雷都能劈错、根本不把修行人多年潜心辛苦放在眼里的仙界,一个觉得渡你成仙你就该感恩戴德的上仙,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向往的。”既灵听着都觉得痛快,同时也好奇:“被你这样拒绝,他该生气了吧?”“鼻子都气歪了,说我不识抬举。”冯不羁想起当时的情形就想乐,简直过节似的开心,“但没辙,那次我就探出来了,仙界不许迫人成仙,如果凡人不愿意,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别的招儿。”既灵莞尔,淡淡然的冯不羁沧桑,幸灾乐祸的冯不羁又瞬间回到十几岁。“不对啊,”谭云山告诫自己别开口别开口,但不行,这里面有疑问,偏偏既灵还挑不出来,他等得心力憔悴,只能自己上场,“我看刚刚人家上仙对你的态度挺好的,倒是你,尽欺负人家了。”“刚刚那个是不错,”冯不羁道,“要不是他,我还真以为天上神仙一般黑。”谭云山蓦地想起冯不羁说过,五座仙山里,岱舆和员峤距离九天宝殿最近,所以住的都是一些有“官职”的上仙。现下再联系他刚刚的话,谭云山大概明白了。“‘礼凡上仙’不是人名是官名。”无需疑问,谭云山直接用了肯定语气。冯不羁点头:“对。九十岁来渡我的那个骚扰了我十年,但从一百岁开始,就是刚刚那位接手了。他说他是新的礼凡上仙,然后我问原来那个呢,他死活都不讲。”既灵不能理解:“他连尘水的事情都可以告诉你,这事有什么可隐瞒的?”冯不羁露出“你果然还是年轻”的眼神:“小姑娘,这世间最不好说的事,就是与人相关的事。天事地事神鬼事都能说,只有人的,你永远都不知哪句话就透了风,坑了人,留了怨,结了仇。”既灵被冯不羁的语气弄得竟真有一丝毛骨悚然,不自觉就看谭云山。谭云山一激灵:“你看我干吗?”既灵好心提醒:“我们三个里,就你话多。”谭云山:“……”冯不羁等他俩送完秋波,才双手一摊:“反正神仙不老不死,放着好端端的官不做,要么是遇见什么烦心事自己不想干了,要么是犯了错,直接被贬,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冯不羁忽地凑近面前的两位年轻人,“他那样招人烦的嘴脸,哪一个渡劫升仙的人不得在心里记上一笔,当时面上不说,过后个几十年,人家当上更厉害的上仙了,跟天帝参一本,直接贬了他,也不是不可能……不,肯定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