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毒牙留下的伤口涌出,瞬间染红谭云山肩膀的衣衫。净妖铃破窗而入,终是稳稳将应蛇的头压着扣进钟内。应蛇奋力挣扎,几次险些将净妖铃掀翻,但很快赶来的冯不羁和既灵再没有给它逃脱的机会。前者跃入屋内,猛地扑到净妖铃上,将应蛇狠狠压住。后者立于窗口,朗声吟出十六字真言:“万方妖孽,尽殁虚空,魂归六尘,入我金笼!”随着最后一字落下,提在既灵手中的精巧物件朝应蛇射出凌厉金光。霎时,金光笼罩应蛇全身,妖兽的挣扎慢慢弱下,身形也随之越来越缩小,最终竟肉身全灭,随着桃木剑落地的声音,一团紫色精魂悠悠飘进既灵提着的物件中。直到最后一丝紫光被吸收,既灵才松口气,接着立刻跳入屋内,奔过去查看谭云山的伤势。然而有一道浅淡金光比她还快,径自从她手中的物件中飞出,又先一步到了谭云山跟前,咻地没入他胸膛。既灵怔住,不知何故。冯不羁也看得清楚,同样一脸茫然。谭云山肩膀还是疼,疼得要死,以至于牵扯得浑身都不敢动,连抬根指头都不行。但眼神可好着呢,而且那东西发光啊,咻一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想看也看见了,更何况没入胸膛之后,心口那里还暖融融的,像吞了几口热汤似的。“何……何物?”谭云山龇牙咧嘴,不住倒抽冷气,终于艰难问出这二字。冯不羁无语,都疼成这奶奶样了,就不能脱口而出一句“什么玩意儿”吗!既灵回过神,匆匆说了一句“不知道”,而后迅速来到谭云山身边,将法器扔到一旁地上,抬手抓起谭云山肩膀的衣裳……冯不羁也反应过来,给谭二少疗伤才是当务之急,立刻道:“我帮你……”“嘶啦——”随着谭云山肩膀衣裳被既灵干净利落撕开一道大口,冯不羁的“自告奋勇”胎死腹中。男女有别那是风花雪月时才会惦记的事,若战斗、疗伤时都计较这些,就矫情了。饶是如此,他依然担心既灵迟疑,结果发现,想太多的是自己。“哎哟——”“啊——”“嘶——”谭二少嚎起来比应蛇还凄厉。冯不羁听得不忍,不禁开口:“既灵你稍微温柔点,毕竟他和咱们不一样,就一读书人……”“他如果真拿自己当读书人就不会举着菜刀跃跃欲试。”既灵声音不大,却字字磨牙。冯不羁后知后觉,不仅理解了既灵的愠怒,甚至感同身受:“疼、死、他!”这是谭云山没事,万一真出什么意外,他和既灵拿什么还给谭府?想想都后怕。“我已经为自己的草……哎哟嚎……率付出代价了……”谭云山是真心后悔,尤其这会儿看着肩膀上那片血肉模糊,回去把那个鲁莽自己掐死的心都有。既灵在一片污血中准确找到被毒蛇咬出的两个窟窿眼,倒满朱红色药粉的布块立刻敷上去,而后不管谭云山怎么叫唤,下就将其肩膀缠了个结结实实。不同于上次劈指甲,这次妖气入侵,伤又有些重,她必须第一时间给谭云山的伤口敷药止血驱妖气,至于清血污洗创口那都是三天后的事。谭云山不知道既灵给自己敷的什么药,但在最初的灼痛后,竟奇异地生出些凉丝丝。这一丝凉犹如雪中送炭,让他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生机:“这样就可以了……吧?”既灵一边擦手一边点头:“嗯,三天后换药。”谭云山:“……”那嗯什么啊!既灵余怒未消,故意道:“六天后再换药,九天后再再换药,十二天后……”谭云山绝望:“要不你现在就送我去找应蛇吧。真的。”冯不羁乐不可支,终于出了声:“被妖弄的皮外伤,驱除妖气就等于好了一多半,她刚才给你敷的应该就是驱妖气的药,三天后换成普通的创伤药,一直到伤好都不用再换了。”“皮外伤?”谭云山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了那条好的胳膊,挣扎着比画,“有这么——深!”冯不羁又同情又好气:“你要是不往上扑,连个皮都不用破!”谭云山也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但这行动又并非全然没根据:“我以为还能像上次那样剁了它,谁知它的头比尾巴硬多了,我手都剁麻了,刀刃愣是没伤它分毫。”冯不羁皱眉,他赶来的时候谭云山已受伤坐地,他以为谭家二少根本就是砍偏了,可现下听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你真的砍上了?”谭云山毫不犹豫点头:“绝对。”“那就奇了怪了,”冯不羁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蛇打七寸,都知道应蛇七寸是最弱,但没谁听说过它脑袋有什么特别啊,刀砍斧凿都不入……”“还有更奇怪的呢,”随着疼痛渐渐稳定在一个尚能忍耐的程度,谭云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它咬上我之后自己倒不乐意了,主动松口往外拔牙,拔不出来就浑身乱扭尾巴乱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咬了它。最后也是它主动松口的。”“怎么可能,”冯不羁压根儿一点不信,“敢情你那是毒血啊,连应蛇都……”冯不羁说到半截,猛然看向既灵,似有所悟。既灵了然:“仙缘。”“可是不对啊,”冯不羁仍觉不通,“他拿菜刀砍的时候又没见血。”既灵仔细回忆,终于寻到细微关键:“他去后厨摸菜刀的时候割了手。”冯不羁:“……”这人要福气起来,摔个跟头都能捡到金元宝!谭云山只听懂一分,但一个仙缘、一个菜刀、一个血,足够他串联前后各种大事小事乱猜出九分。既灵的净妖铃要泡血,冯不羁的桃木剑要沾血,皆因他们的血对妖怪有杀伤力,那如今应蛇碰了自己的血想跑,染上一点自己血的菜刀就能剁掉对方尾巴,自然也是一个道理。从得知自己有仙缘到现在,谭云山终于真正高兴了一次:“也就是说我的血和你们一样,都能伤妖?”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同伴的拥抱,结果——冯不羁:“不,我们的血要浸在法器上才行,你的随便往菜刀抹抹就好用。”既灵:“连菜刀都不必,应蛇咬了就跑,意味着见血即伤妖。”冯不羁:“……这哪是仙缘,这他娘的是仙!”眼看自己就要被驱逐出“同道”队伍了,谭云山马上挽回:“傻人有傻福而已。”语毕还忍痛拍了两下胸膛,无比心诚地又重复一遍,“在下,谭云山,傻人!”既灵:“……”冯不羁:“……”谭二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他俩再欺负人就过分了。既灵忍住笑,低头去捡刚刚被她扔到一旁的法器。冯不羁虽惊讶净妖铃可以变大变小,但毕竟认识既灵的时候就见过了她挂在腰间的小铃铛,可如今地上这个新物件确是第一次见,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这玩意儿还刚刚收了应蛇。“这是什么神器?”冯不羁向来不懂就问。既灵也不藏着掖着,实言相告:“六尘金笼。”谭云山见过这物件,就在差一点抓住应蛇却被冯不羁搅和了的那晚。当时的冯不羁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怕也是没注意到这东西,可谭云山记得清楚,印象里此物巴掌大小,形似灯笼。不过这次离得更近了,他才看清此物根本没有巴掌大,只因周身笼着清浅光晕,看起来才大了几圈,实际也就核桃般大,通体鎏金,周身一圈小孔,且那孔开得高低各不相同,孔与孔之间刻有斜线相连,乍看上下起伏,如星斗排布。六尘金笼,并非灯笼,而是囚笼。“这是师傅留给我的收妖法器,”既灵从不故弄玄虚,既说了,便和盘托出,“一旦妖魔邪祟被净妖铃重伤,即可用此物收服,尚存一善者,精魂尽散,回归本源,至邪至恶者,精魂入笼,永不超生。”冯不羁听得出神,他修行多年,见识过的法器很多,却少有如此精妙的。修行人捉妖,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将妖怪打回原形,重新修炼,要么直接灭其精魄,化为乌有。然而前者斩草不除根,后者杀孽又太重,这就让很多修行者只能思量着来,觉得罪孽深重的,那就痛下杀手,觉得还可度化的,那就原形放归。只有极少数的修行者才会有能收取妖怪精魂的法器,更别说六尘金笼这种能辨别罪孽的。打散精魂回归天地,意味着来日,这些分散的精气有可能因为新的机缘,又成就出千百种不同形态,并非轮回,而是新生;至邪至恶者,即便精魂散入天地,每一丝精气仍带着恶,来日得了机缘,也依旧是孽缘,故而精魂入笼,永不超生。既永绝恶患,又存好生之德,这样的法器称作神器,不为过。趁着法师们说话时,谭云山悄悄从既灵手里把六尘金笼顺了过来——当然也可能是既灵没爱搭理他。相比冯不羁涌动的心绪,谭云山对六尘金笼的态度简单多了,就是好看,好玩,好新奇。单手提着观察半天,他忽然问:“这些孔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