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懂了。仵作的话总结起来很简单——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背后伤是生前还是死后划下去的,但我能断定这个伤口很浅,不至深入骨肉。仵作可以这么说,反正槐城里没人和他抢饭碗,但刘知县要是这么写案卷往上面呈,说人死了,骨肉没了,就剩一副人皮,还只能找到一道浅伤,那他就等着被摘乌纱吧。刘大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高招,唯一能确定的这肯定不是谋杀,起码不是人为的谋杀,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一个能将人掏空,让其五脏六腑都化为血水的凶手,那他也不用捉了,直接辞官归田还更安全些。思来想去,刘大人只能道:“将尸首抬回府衙,再作细验。”众官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仵作用器具将皮囊挑起放到带来的木板架上,最后由两名官差一前一后,同平日里“抬尸”一样,将这轻飘飘的皮囊抬回了府衙。知县风风火火的来,又一脸沉重的走,在现场没查到什么头绪,但也没牵连什么无辜。谭云山白担心了一场,但他也没想到尸体会忽然爆出血水,成了皮囊,也就理所当然让他们这些寻常人没了嫌疑。这位刘大人断案不算灵光,但人也没有多坏,至多是庸碌,所以放跑过恶人,却还真没怎么冤枉过好人,有时候查不出凶犯,怕上面怪罪,就让师爷偷偷摸摸改案卷,将横死的改成意外,再给苦主点银子算作安抚,也就不需要凶手了。想来今次又准备故技重施,而且正赶上槐城暴雨洪灾,有人溺死不足为奇。可给官面上的说法是有了,但真相呢?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成了一副皮,难道真像既灵说的,是妖怪作祟?生平送走既灵后,谭云山回去和家人一起用膳,但实际上他几乎一口没动,只等家人都吃完,才将整夜经过原原本本道来。谭夫人听到一半就觉得不舒服,起身回屋,剩下谭员外和谭大少,听是听完了,只是刚吃下的早饭有点往上翻涌的趋势。谭云山没动筷也是这个原因,一想到那满地血水,不成人形的皮囊,他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更要命的是,这世上有件事,叫后怕。谭云山在当场看见尸体爆出血水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是震惊和冲击,等到回来给爹和大哥讲的时候,就觉出瘆得慌来,及至讲完,心底凉意终是酝酿成了层层恐惧,而那吃不下饭,则彻底成了反胃恶心。眼看着爹和大哥要吐,谭云山先一步告辞回房,这才逃过一劫。否则父子三人必然要一起翻江倒海,场面实在太过凶残。不知哪个丫鬟在谭家二少的房内摆了一盘果子,谭云山跟看见救星似的,进屋后立刻拿起一个放到鼻下用力嗅。清新芬芳的果香渐渐驱散了残留在记忆中的血腥恶臭,终是让谭云山的胃里平静下来。折腾一夜,躺到床榻上时,才觉出通体疲乏。他将果子放到枕边,以巩固凝神定气之效,后在似有若无的果香中,慢慢闭上眼睛。哪知道一闭上眼睛,那陈家花园中的场景便如走马灯般重现。爆裂的尸体,吓丢了魂的官差,手微微颤抖的仵作,险些话都说不利索的刘大人,以及,冷静的既灵……世上有没有妖这个事情可以重新商量,但这位既灵姑娘,绝对担得起一个“勇”字——即将会到周公的前一刻,谭云山还在不无钦佩地感慨。槐城客栈,二楼客房。店小二站在对着他托盘中饭菜眼泛渴望却又不住干呕的既灵面前,一脸纠结:“姑娘,你到底是想吃还是想吐啊……”想吃,他放下饭菜就走,想吐,那就趁早别糟践粮食了。在矛盾中徘徊挣扎的既灵,最终认命:“不吃了,对不住。”饭菜是她让人准备的,觉得折腾一夜,必然要好好填饱肚子,哪知一闻到菜味,尤其里面还有一个肉菜,她就后知后觉反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