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男子眨眨眼,开口:“我家这里是城中地势最低的,水都往这边涌,没办法……”既灵:“……”是她记性发生了错乱还是男子忽然失忆了,这话不是刚说过吗!“……所以?”受不了无声沉默和看不见尽头的等待,既灵咬牙切齿地又追问了两个字,她发誓,自己这辈子最好的耐心都献给槐城了。好在,对方可能领悟了她的脸色,祭出后半句:“所以像刚刚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砸沉了别人的船是非常危险的,但凡换个水性差的,都容易出人命。”虽然过程煎熬,但人家最后说的这句话,确实没法反驳。既灵沉默下来,片刻后,诚心道:“是我鲁莽了,抱歉。”“没关系。”水中男子露出满意微笑,应答之迅速,笑容之灿烂,让人真的很想再砸他一次。“在下谭云山。”既灵刚想继续划,就听见对方又追加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只能报上名号:“既灵。”“哪两个字?如何写?”“……”谭云山眼见着骗子姑娘腰间的铃铛开始隐隐闪出熟悉的大钟似的光,识相闭嘴。他不相信世间有妖,但却相信世间有人能修炼出威力巨大的道法奇术,比如莫名其妙变出一口丧心病狂的大钟什么的,所以安全起见,不撩拨虎须为妙。一盆一人,同时抵达谭府大门,谭云山现行游上台阶,至门前停住,哗啦起身,竟大半个人都立出水面。一袭月白色衣衫已被泥水浸透,却并未显出更多狼狈,反倒因湿透贴身,勾勒出谭云山挺拔颀长的身量,比泡在水中时,少了些秀气,多了几分舒朗。既灵怔怔看了半晌,总算开口:“你家台阶怎么修得如此高?”谭云山还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见,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无奈解释道:“我家这里地势低,只要雨下得稍微大一点,就算别家不淹,我家也一定进水,到我爷爷那辈终于忍不了了,正好家里也有钱,索性重修了宅子,据说是下面支了粗木,塞了巨石,反正生生将整个宅子抬高了三尺,听我爹说从那以后家里再没淹过。”既灵看着没过谭云山膝盖的水,对这个“再没”,持观望态度。谭云山看懂了她的揶揄,也承认:“今年的雨确实邪性……”然后又赶在既灵挑眉之前,补完后半句,“但天灾就是天灾。”既灵不再和他争辩,起身跨出木盆,毫不犹豫踩入水中。顷刻间,水就没过了她的膝盖,刺骨的冷像针一样扎得她整个下半身都打寒战。更不能忍的是,同样是水漫膝盖,在谭云山那里,就是刚刚漫过,明显人家一抬腿就能蹚水轻快前行,可在自己这里,就直逼大腿,怎么瞧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浅”形容的深度。既灵不甘心地仰起头,企图以气势挽回身高上的劣势。谭云山毫无所觉,反倒是被她的利落入水惊着了,心想满槐城怕是也找不出来一个敢这么就往泥水里下的姑娘,不带一丝为难和扭捏,大方得就像身处的不是黄泥汤,而是百花园。果然,骗子也不是好当的,且得豁出去呢。“你不拦我?”既灵已上前拿起门环,正要叩,却又停住。她当然希望谭云山不要拦他,可谭云山真不拦了,她又有点没底,毕竟对方坚定认为她是江湖神棍。谭云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叩门,没成想自己的大方倒换来对方的警惕,这真是上哪说理去。“反正也拦不住,何苦徒劳。”谭云山耸耸肩,说的是真心话。既灵是真琢磨不透这个人了,你说他迷糊吧,他又看得挺透,可你说他精明吧,又并不作为。反正要是换了既灵,就算打不过,她也要同骗子殊死一搏。叩叩叩——谭云山是精是傻与她无关,既然知难而退,她乐得方便。叩叩叩——“有人在家吗?在下既灵,灵山人士,今见妖星入宅,恐生灾祸,冒昧前来,驱魔降妖,匡扶正义,不取分文,道无不应,急急如律,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既灵说起话来透彻清脆,尤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蛙叫虫鸣更是多日不见,久违的寂静衬得她的声音更为空灵,随夜风飘出很远,仍有余音。谭云山扶额,在感受到对方的嗓音之美前,已被那乱七八糟的“叩门词”搅得心累。旁的不讲,单最后八个字,就能让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气得一起下凡。虽然分不清“法师”修的是道还是佛,但门内之人显然也不在意这个,起先叩门还没动静,一听是来驱魔降妖的,立刻响起脚步声,且是小跑着的,转瞬便由远及近。随着“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开出半人宽的缝,应门小厮探出头来,下人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同时带来的还有自家老爷的盛情:“法师快快请进——”既灵似有若无地瞥了谭云山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爹比你通情达理多了。谭云山仍盈着淡淡微笑,也不分辩,只低头温和提醒:“姑娘,小心门槛。”他说的晚了一步,既灵水下的一只脚已经踢到了门槛上,有水阻着疼倒不疼,只身体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栽去。门内的谭云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稳稳扶住她,又没半点旁的不该有的身体接触,可谓从力道到姿势都极其精准,就像……他早有准备似的。终于千辛万苦跨过那道看不见的水下门槛后,既灵再琢磨对方之前的提醒,怎么品,怎么像诅咒!谭云山还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认及时出言,哪知道既灵还真是不管何时都风风火火,那一脚踢的,埋在水里,都能听见闷响,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虽然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骗子,也终归是个骗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稳后出声道歉的,结果人家好像半点没觉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头,英姿飒爽就跨过了门槛。徒留谭云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