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铭接过来,叹气。桑国庭给他点上了,道:“吴曼颐的案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执念,但现在事情在风口上,你再插手,只会让十一处更加被动,明白吗?”宗铭抽了口烟,沉沉道:“明白。”“明白你还跟进王浩的案子?”桑国庭皱眉道,“明白你还拿假逮捕令抓人?”宗铭不语,脸色越来越沉。桑国庭道:“吴曼颐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九处了,你是当事人,又是她哥哥,必须要避嫌,以后不许再过问了。”“不可能。”宗铭一口否决。桑国庭眉毛一竖,宗铭抬起身来,表情是从未见过的诚恳严肃:“桑局,我不相信她会无缘无故背叛局里。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手把手教她怎么当个好警察,我不相信我十五年的心血都浪费在了一个杀人狂魔的身上……”“我不信我和我爸,我们十五年来都瞎了眼。”指间青烟缓缓升起,宗铭透过变幻不定的烟雾,恍惚间回到了十五年前,父亲将一个瘦瘦小小,表情冷漠的小女孩带到他面前,对他说:“宗铭,记住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妹妹,她跟你母亲姓,叫吴曼颐。”那年他才十九岁,刚刚上大三,被老爹一个电话召回家,一进门居然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后来父亲告诉他,这是自己当年最铁的战友唯一的女儿,现在战友全家灭门,就剩这一根独苗,他必须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教导她,保护她,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宗铭自幼丧母,家中独子,忽然多了个妹妹,一开始那点儿违和感一过去,满腔热血都化成了怜爱。他知道这种怀着刻骨仇恨的孩子有多难带,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能养成个报复社会的好苗子,于是十五年来殚精竭虑,又当哥又当爹,甚至有时候连妈都当了,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着。刚开始吴曼颐谁都不理,像个孤独的小兽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宗铭一边上着学,一边想尽办法关心她,把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腾出来,带她看心理医生,带她出去玩……有时候他正上着课,吴曼颐一个电话,什么都不说,他立刻请假回家,哪怕只是陪她在客厅坐一两个小时,也绝不发一句抱怨。在他的努力下,沉默的小女孩渐渐走出了阴霾。他还记得自己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吴曼颐我就要和我老婆烛光晚餐哼!猫叔:呵呵,你点解唔上天?s1e19撂挑子桑国庭走到窗前,刷一下拉开垂地的白纱,榉木地板立刻洒上一层金灿灿的阳光。宗铭捂着眼睛往暗处躲了躲。桑国庭回头,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知道,你们情同兄妹,你爸爸走了,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但是人情归人情,法律归法律,宗铭,你是刑警,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宗铭哑声道:“我没有。”桑国庭道:“人性是复杂的,吴曼颐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超级刑警,但她同时也是她父母的女儿,她哥哥的妹妹。灭门之仇,岂能或忘?她这样的人,一辈子就像是在走钢丝,你拉着她,她就能一直走下去,你一松手,她就会掉下万丈深渊。你是她的导师,但你不是上帝,不可能百分百了解她。”宗铭坚持地道:“不,我了解她,即使她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我仍然认为自己了解她。”“事实不容回避。”桑国庭摇头,“两年时间,三起大案,十一名受害人,如果不是你命大,已经是十二名了。她从两年前主动申请调入刑事侦查局以来,就一直策划着自己庞大的复仇计划。一开始是她的灭门仇人,后来是其他悬案的嫌疑人……”他无奈地看向宗铭:“她已经完全背离了作为一名刑警的职业道德,她把自己当成了上帝,当成了罪恶的裁判者,凡是那些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被法律制裁的罪犯,她都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抓捕、去审判、去消灭!太可怕了,她简直比那些罪犯还要可怕,起码罪犯知道自己是错的,而她自以为掌握了世间极致的正义!”“我知道。”宗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我才会亲手策划了那次抓捕行动,亲手把她击毙在现场。”桑国庭默然,宗铭沉了片刻,渐渐恢复了冷静:“我对她犯下的罪行毫不怀疑,她临死前都向我承认了,我只是怀疑,这一切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或者说,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了。”桑国庭疑惑道:“什么意思?”“我怀疑有人通过某种奇特的方法,影响了她的大脑,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改变了她的人性,让她从一名刑警变成了视法律为无物的杀人狂!”宗铭道:“人性是复杂的,但并非不可捉摸。吴曼颐因为儿时遭逢大变,性格上多一点风险,这些在她申请加入十一处的时候我都考量过。记得当时我走访了她的同事、同学、老师……所有人都认为她三观正直,职业素养极高。我就是基于这些评价才批准了她的申请。”桑国庭点头,当初他也是认同了宗铭的决定,才在吴曼颐的调令上签了字。“我不相信她有这么好的演技,能演这么久,骗过我们这么多人!”宗铭认真地说,“桑局,我怀疑她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接触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或事,才忽然之间三观逆转,变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憎恶的的人!”沉默,良久桑国庭问:“这就是你追查王浩杀人案的原因?”宗铭道:“是,我仔细研究了王浩的案子,发现在情感逻辑变化方面,他和吴曼颐有一个奇怪的共同点。”他趿着拖鞋下了床,从地毯上堆着的卷宗里整理出一叠东西来,递给桑国庭:“我调阅了王浩从初中到大学的学生手册,里面有每个学期他的同学、老师和家长对他做出的评价。还有,这是他从高中开始接受心理干预的病历,我从青少年心理援助中心拷贝出来的。”桑国庭接过去翻看。宗铭道:“他在大二之前,是一个非常胆小怯懦的学生,自卑感极重,不敢反抗任何欺辱。你看这个,大学一年级,他已经十八岁了,被他父亲喝醉酒打得头破血流都没敢去医院看病,还是邻居看不过眼才报了警。”“你能想象这样一个蜗牛般胆小的孩子,会教唆他人杀人吗?”宗铭说,“他枪杀疯子那天,我就在现场,他夺下白小雷的枪,扣动扳机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比局里最有经验的刑警还要冷静。”桑国庭翻完了手里的资料,陷入沉思当中。宗铭道:“我没有见过他曾经的样子,但我敢肯定,当时的他和从前的他一定判若两人。吴曼颐也是一样,也许你们看不出来,但我感觉得到,她变了,变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临死前的那一刻,她那么绝望地看着我,对我说‘救救我’……”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渐渐攥了起来:“我不能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必须找到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人,我要给她死去的父母和哥哥一个交代。将来,九泉之下,我也得给我爸一个交代。”桑国庭想了足有五分钟,问:“你想怎么查?”“王浩临死前,我就坐在他对面。”宗铭说,“他当时说了一句话,说他快上大二的时候,在校园网上得到了一个地址。这个时间段,正好和心理医生说他好起来的时间是附和的。我怀疑那段时间他接触过什么人,所以才会性格大变,从一个懦弱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