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备车,上山。&rdo;冷风顺着俞口监狱的铁窗灌进来,顺便卷进来了一些冰冷的雪霰子,噼里啪啦地打在水门汀地面上,很快在地上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贺兰遍体鳞伤地倒在冰地上,头发乱莲蓬地拂在脸上,她到底在这个冰冷的地方躺了多久,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只记得疼,皮开ròu绽的疼,混乱之中她听到有人走进来,有人蹲下身来,对她说:&ldo;贺兰小姐,我都安排好了,今天下午会有行刑队把你带到遥孤山下的靶场,处决你。&rdo;贺兰有气无力地道:&ldo;多谢了,汤处长。&rdo;汤敬业笑道:&ldo;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终于放过我大哥,让你少受些皮ròu之苦也是应当的,你的枪法很准,恭喜你夫仇得报。&rdo;贺兰喘了一口气,眼瞳里的光芒散乱微弱,她望了笑嘻嘻的汤敬业一眼,再没说话。她能这么轻易地杀了陈阮陵,暗地里策划全盘的,是汤敬业。一切的一切,都由汤敬业安排给她,包括&ldo;戴记旗袍&rdo;店的暗号,而她重新回到高仲祺的身边,是因为等闲人不可能靠近陈阮陵,但若是高仲祺的女人,却可以另当别论了,杀了陈阮陵,自认革命党,一切善后工作由汤敬业完成,他有足够的能耐,让一切都波及不到高仲祺的身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贺兰的性命。这就是汤敬业与她谈妥的全套计划!等到高仲祺回到别墅的时候,他只会认为贺兰走了,却想不到,贺兰已经死了死在他亲手签定的批文之下,汤敬业至此一举三得,一杀掉里了仲祺的大麻烦陈阮陵,二除去了贺兰,三,这世上没有了贺兰,就再没有人能够将高仲祺禊攥在手心里!儿女情长,终不如鸿图霸业,千里江山来的重要。一缕乱发吹拂在贺兰苍白的面孔上,呼出的空气凝成霜白的雾气,她艰难地开口道:&ldo;汤处长,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告诉我,承煜的死,与高仲祺真的没有半分关系么?&rdo;汤敬业先是一怔,眉骨上的疤痕狰狞可怕,他咧嘴嘿然笑道:&ldo;贺兰小姐,您是要上路的人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rdo;贺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ldo;我若不是到了这步田地,你也不会对我说实话,但我就是死,也总得死个明白,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高仲祺指使扶桑人杀了承煜?&rdo;汤敬业走到她的面前.得意地冷笑,&ldo;你这话说得也在理,就算是我大哥指使的,如今告诉了你,但你已经蒋到了这步田地,又能如何呢?!&rdo;她暗淡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点光亮,那唯一的光亮凝注在了汤敬业的脸上,汤敬业却面无惧色,继续悠然自在地道:&ldo;贺兰小姐,你就听我一句,全都知道还不入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也免得黄泉路上伤心难过,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rdo;他冷冰冰地笑了几声,如夜里呜叫的黑枭,转身便推开狱门走了出去。四周一片死寂,冷风从墙壁上唯一一面铁窗外面灌了进来,有人在监狱外面走来走去,脚步橐橐作响,她听到钟声,从遥远的山庙那一边传来,又一阵冷风吹进来,卷进来一些雪粒子和碎土屑,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地上落着一片粉红色的梅花瓣,连带着一丝细嫩的花蕊,随着风乱晃着。贺兰伸手过去,手指上伤口糊血,触目惊心,她费力地捡起一片梅花瓣,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咬破的嘴唇慢慢地扬起一个细微的笑弧,她仰面躺在水泥地上,望着花瓣轻轻地笑了笑,微喘着道:&ldo;承煜,梅花开了。&rdo;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她慢慢地伸手到自己旗袍的夹层口袋里,最贴身的一层,里面‐直藏着一个硬硬的小胭脂盒子,描金珊瑚色,盒盖子上描刻着明媚葳蕤的芙蓉花,像是曾经的她.那个鲜妍若六月流光般灿烂的女孩子.但是那个曾经的她,似乎被压在记忆里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她打开盒盖,用小指头挑了一点胭脂,一点点地揉在手心里,待将胭脂捂热了.再慢慢地涂在脸上。往事好似一幕幕画片,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将一切重新翻搅起来,仿佛真的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她还是那么清晰地记得那些过往的日子,那些些属于他的片断……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原来曾经追逐的轰轰烈烈爱恋,都比不上那一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恩爱安稳来的真实重要,他就站在镜子旁边,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她,见她脸上还涂着一点胭脂,便笑道:&ldo;你涂胭脂好看极了。&rdo;她道:&ldo;那我从今以后只涂给你一个人看。&rdo;他亲自伸手从胭脂盒里挑了一点点出来,慢慢地在手心里揉开,轻轻地涂在她的面颊上,她的眼睫毛无声地一垂,唇角漾着一抹甜甜的笑意……铁门外响起锁链的声响,有脚步声纷沓而来,奄奄一息的贺兰被人从地上拎起来,她的身体轻飘飘的,麻木冰冷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她几乎是被人架着出了牢门,她的眸子里一片恍惚,无声无息地低着头,呼吸好四散在了冰冷的空气里,双手都是血淋淋的口子,滚热的眼泪凝在眼角,化成了凉凉的冰粒子,喉咙传来一阵真火辣辣的疼,眼前都是老于走廊里的水门汀地,暗黑如脓血的颜色,结着一层霜的冰面……那也许是那一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