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转向带他们上来的阿婆,笑道:“您这儿是怎么回事?外头那些机器是……”“拆迁呗!”阿婆驼着背坐到藤条椅上,慢慢地摇,“这儿的人都被他们赶走了,只剩下我这么个老太婆,可能是因为他们听说了我的事,倒也不敢贸然抢进来。”“您的什么事?”陈霁问道。“鬼婆婆呗。”阿婆嘿嘿笑,露出两排漆黑的牙,“这整座山叫做匪山,前些年,西山那片开发成风景区,去年的时候,有开发商盯上东山这一块,想把这弄成高级别墅区,工程前期都很顺利,可是开发到这一块的时候,村里的老人死活不答应,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座山自古被南蛮流寇所占据,不管是盗贼劫匪还是当年政府军队,但凡死在这儿的人,全被按照规定葬在匪山一角,也就是俗称的万人坑。”青狐接道。阿婆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笑道:“你看上去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挺多。”青狐微微笑。阿婆笑道:“你说的没错,但你知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把这些尸体葬在一处地方,为的又是什么吗?”陈霁不解地看向青狐,青狐摇摇头,脸色却渐渐沉下去。阿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清楚状况,笑道:“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儿之所以会有万人坑,其实为的是饲养这片土地下的万妖冢。”“这块土地自古便是南蛮荒地,东南环海,丘陵、平川、藻泽交错相连,多少生物共存期间,自然也养育出一方妖怪,再加上千百万年的时间里,封闭的环境里几乎无人类踏足,久而久之成为了真正的妖怪之乡,当人类的足迹蔓延至此,妖怪们虽奋起反抗,却依旧不敌人类文明的入侵。”阿婆津津乐道地说着老人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后来,人类与妖怪定下协议,他们约好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丘陵归妖怪所有,人类进驻平川,就在妖怪齐齐涌入山间时,聪明的人类却在山林里设下陷阱,将妖怪们一网打尽埋入地下,这才造就了传说中的万妖冢。”林岳白冷冷地看着阿婆,率直讽道:“果然聪明。”阿婆瞥他一眼,脚下轻踩,藤椅嘎吱嘎吱地摇摆起来,“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么一群古老的妖怪被埋在地底下,居住在上头的人类又岂能安宁?”“所以他们就想出另外的馊主意,”陈霁忽然出声说道:“以成千上万的尸体作为饲料来安抚它们吗?”阿婆猛踩一脚踏板,藤椅骤然停下,“没错!真是愚蠢至极!”“哼!”青狐冷笑道:“您有什么好愤怒的?若不是您的这房子就建在万妖冢的上头,您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无家可归了。”“哼!”阿婆的冷笑和青狐如出一辙,“你错了,那么多户人家都被赶走了,我会留在这里,倒也不是因为万妖冢的传说。”“不是因为万妖冢,难道是因为您这里闹鬼吗?”青狐忽然想起底楼的黑暗,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诶!你怎么知道?”阿婆原先冷冷的笑声忽然变得明亮,她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看着青狐,笑道:“没错!我这儿正在闹鬼!”作者有话要说:……我为什么要写万妖冢的故事呢?……我不会告诉你的tt☆、大雪压青松,青松矮且挫第十八掌大雪压青松,青松矮且挫阿婆一句话刚说完,二楼昏暗暗的楼层里,四对镭射灯一样的眼齐刷刷瞪向土窗边的男人。男人的两只壮手在胸前小幅度急摇,“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人!”青狐扎马步似的直指他,“脚正不怕鞋歪!你能证明你是人吗?”“啊?”男人不解,“怎么证明?”青狐收回脚,一脸理所当然地笑,“吃屎啊。”“啊?”男人更困惑了,“为什么?”“是人都得吃屎!”青狐摸着下巴得意地笑,“勾践还吃屎呢!别人也都吃屎种出来的庄稼!”“别听他胡说!什么屎不屎的!”陈霁一拳砸在青狐后脑勺上,将他拖回自己身边,冲那已经被唬懵了的男人客气笑道:“要不……你吃泥巴试试?”“噗!”缩在一旁的陈净隐埋头偷笑,被身边的林岳白不客气地剜了一眼。“哈哈!不是他!他和陈小哥一样,也是从山上不小心滚到我屋后头的!这几天一直留在这边照顾我!”阿婆佝着背坐在藤椅上,一张脸笑得全是褶子,“村人以为我家闹鬼,说的是我老伴。”“您老伴?”陈净隐倒不生疏,一听有故事,立即搬了把凳子往阿婆面前一坐,撑着下巴兴致极浓地瞪大眼。“我这辈子没结过婚,只年轻时候和山里来的一男人处过几年,我们虽然没领证,却也是相亲相爱,比寻常夫妻还要和睦幸福,可那男人毕竟来历不明,为了这事,我和家里闹翻搬出来在这儿建了这栋房子,我们又守了十多年,直到后来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阿婆絮絮叨叨地说:“这才在某一个夜里,趁我睡着了,他离家出走,此后再没出现过。”“诶?他为什么呆不下去?”陈净隐支着下巴问得认真,“你们不是很幸福吗?”阿婆摸摸陈净隐的一头短寸,笑容里带着被岁月湮没的沧桑,“因为他明明和我过了二十年,却一点也没有变老啊。”此话一出,听众们恍然大悟。阿婆倒显出释怀的轻松神色,笑道:“我一天一天变老,他却犹如二十年前初见那会儿,英俊倜傥,眉目如画……呵,他只要往那一站,外头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闲言碎语总是避免不了的,到最后,乡人统一口径,纷纷指责他是鬼,而我,自然也成了他们口中的鬼婆婆。”“既然那个人因为受不了舆论压力离您而去,您又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这里呢?”陈净隐颇为不忿。“当然是因为我很不高兴啊!”阿婆哈哈笑,“我要等他回来,然后亲口问问他,他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否在意他是人是鬼,就这么擅自做主把我抛弃掉。”“婆婆……”陈净隐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陈霁打断。“您上山找过他吗?”她问,声音略显低沉,不似平日漫不经心的轻忽。阿婆点点头,“我每天都要上山转悠,就是想着能不能再遇见他,可惜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这个始乱终弃死没良心的坏蛋,我每天都要诅咒他喝凉水塞到牙缝……呵……”阿婆抱怨到后头,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您想见到他吗?”陈霁问道。“废话!”阿婆掷地有声地笑,“要不然我为什么把这弄得黑不溜秋,整天装神弄鬼?为的就是和那些要赶我走的拆迁队较劲,家被他们拆了,那混蛋要是良心发现要回来,可上哪找我哟?”陈霁垂下脑袋,让人瞧不清她的表情,“或许我可以帮您找到他。”青狐走到陈霁身边,低头看她,“青青……”他们自身早已烦恼不断,陈霁的性子也从不曾乐衷于热闹与助人,此番忽然主动提出要帮忙,着实让青狐吃了一惊。阿婆震惊地抬起头,仔细打量陈霁,“你说真的?”陈霁点点头,“我会尽力。”陈霁这个人平时不说话,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她的性格里有大而化之的任性随意,也有决不妥协的倔强执着,这些成分的转换往往取决于她的心情。一种随遇而安却偏不随波逐流的心情。青狐陪着陈霁往山上走,陈净隐主动请缨留在宅子里,林岳白厌恶一切体力活动,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肯爬山,便也留在阿婆身边。分别前,陈净隐悄悄拉住陈霁的衣袖,低声说道:“姑姑,我先前听阿婆说,这房子被切断电线水管多日,那些拆迁队是想逼迫阿婆自己投降,可奇怪的是,每天夜里房子厨房的水桶总会自动填满,就连菜篮子里的食物也源源不断变化出来,阿婆也是因此才能坚持至今!我怀疑……”“嘘。”陈霁瞥一眼二楼土窗边正俯视他们的陌生男子,沉声叮嘱道:“小心那个男人。”陈净隐点点头,表示明白。上山的路既有水泥砌出来的环山公路,又有农人修剪出来的林间小径,可陈霁偏偏谁也不选,专挑那些无路可走的密林矮丛,又急又快地往上爬,她的体力不好,没爬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青狐看着她后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心疼道:“青青,我背你吧。”陈霁正要伸手去攀一根树枝,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手劲一松,树枝上的粗糙树皮立即在她虎口处划出数道血丝,“嘶!”“怎么了?”青狐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她的手查看伤势,陈霁却将手往后缩回,扭头不看他。青狐抓抓头发,急道:“你从刚才开始就在生气,我哪里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