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乘风心慌意乱,心里只怕自己这一现身,叫沈君玉知道了自己清楚一切,又要着急上火,伤身伤心,影响她养伤,可这番现身,又实在是情不自禁,也无法自禁。一时间他只想对她表白心迹,但素来拙于言辞的他,哪里说得明白心里那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话语,只说得结结巴巴,满头大汗。若非双手抱着沈君玉,不敢动弹,他早已挥手摇臂,拼命用动作来表达意思了。沈君玉却半点儿受惊吓的表情也没有。夜色中,她的双眸清而亮,似是满天星辰在这一刻,都自她眸中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夜风徐来,她微微一笑,笑意温柔如月下长风。她轻轻抬手去拭龙乘风满额的冷汗,轻轻地笑说:“我没有慌,你倒慌得不像样了?”看着那正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的沈君玉,龙乘风勉强咧嘴一笑,他的笑容依然灿烂,可夺天地之辉,没有人知道,他笑的时候,喉咙已沙哑的发不出声音。沈君玉在他的怀抱中,在他的笑容里,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刻,天地万物,在她的眸中隐去,清亮的眼中只他一人,唯他一人。她是那样静那样定地看着龙乘风,并从龙乘风的眸子深处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沈君玉只是本能地想要更加靠近他,本能地想在他的双臂之间,寻找最温暖的胸膛,虽然牵动了棒伤,她却茫然不觉疼痛。龙乘风被她细微的动作惊醒,惊问:“你冷了?”沈君玉没有回答,那无限关怀的声音响在耳边,传进心里,她却觉得自己柔软到了极致,柔软得甚至不能正常地开口答话。冷?不,当然不!这一刻,她怎么会冷?龙乘风微微一紧双臂,飞快立起,抱着沈君玉进了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些不忍松手,只恨不得让从此与自己血肉交融,再不分离片刻。他转身关上房门,将满天夜色、漠漠寒风全关到门外,而后烛光渐渐亮起,暖了这寂寂寝室,照亮了这一室光景。龙乘风看沈君玉方才已顺手脱了身上批的长衫,里头只着了中衣,担心她受寒,轻轻拉了床头的被子替她盖上,目光扫到放在床边案头的伤药,微一皱眉:“你还没有上药?”沈君玉神色平和,没有回答。龙乘风微一思索,稍有犹豫,却还是坚定地伸出手,把药品拿在手上,看定沈君玉:“我给你上药好吗?”语气无比忐忑,眸中皆是恳切。这一国之君、盖世勇将,此刻紧张如待决囚犯,眼巴巴等着旁人一言定他生死。沈君玉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点点头,静静地卧在床上,静静地闭上眼。太静了,太平和了,以至于让龙乘风几乎以为这只是一个幻梦。她竟然完全不在乎,她竟然忘了,当初,她是拼了命想瞒住他,竭尽全力不让他知道真相。她居然会这样轻易的点头,让他清楚地看她的身体,她的伤势?这太出乎意料了,事实上,就是沈君玉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地投降,交出一切竭力固守的秘密。可是这一刻,她坚持的一切,都比不上龙乘风那双流露出无声祈求的眸光,一切的担忧,都及不上龙乘风那忐忑的一句问话。无法拒绝,不能反抗,心柔至此,身柔至此,她除了点头,除了依顺于他之外,竟再没有沈君玉低低惊呼一声,心中一片慌乱,慌忙坐起来,完全不知要避开伤口。一时间她手忙脚乱,想要说话,却半个字也想不出;伸出手去,却忘了手帕在哪里……她慌得拿衣袖拭在龙乘风的脸上,伸手抚向他的眼角,心慌意乱,只想把那落下来的泪与血全都堵回去。沈君玉慌得忘记了自己的伤势,龙乘风却注意到了,连忙将她按回床上,口中只是问:“好端端的,你又怎么了?”沈君玉又急又慌又怜又伤:“我没有怎么样,倒是你怎么了?”龙乘风怔了一怔,伸手在脸上一摸,只觉满手湿润,这才知道,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是满脸热泪。任他是一代雄主,任他有绝世勇猛,终无法抗拒这一瞬的软弱悲凉,只有用自心灵深处涌起的热泪来倾诉。龙乘风怔怔地看着自己满手的泪水,茫然地反手牢牢抓住沈君玉的手。他冲沈君玉张张嘴,想要笑一笑,却始终笑不出来。他心中一阵悲凄,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强自镇定和掩饰。七尺雄躯似不堪这种种重负而微微屈身,将头埋在沈君玉双手之间,任泪水倾泻而出,让那难以抑制的哽咽之声,从喉头齿间流溢而出,诉尽心头凄惶。沈君玉万万想不到,这磊落汉子会在自己面前痛哭失声,唯觉满心惶然。龙乘风一边哭,一边咬牙恨恨地骂:“你你你……”他心头实有千千万万句话想要说,到头来,除了一个你字,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沈君玉心头一阵难受,她素来行事只求俯仰无愧,但这一回在龙乘风面前,却实实在在歉疚于心。她几乎没有思考,但却绝对沉静、绝对清楚地开口呼唤:“乘风!”龙乘风微微一怔,自从登上帝位,已多久不曾有人直呼过自己的名字?而今,她唤他——“乘风”!!!不是称他君王,她唤他“乘风”!!!沈君玉的声音清而宁,如溪水自他耳畔流过,一字一句皆清清楚楚:“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无论有任何事,我都绝不瞒你;无论做出任何决定,我一定告诉你。”龙乘风猛然抬头,望向沈君玉,望向她如清泉般明澈、寒星般闪亮。天空般高远、明月般宁静的眼。在这一刻,她望着她,她看定他,她唤他“乘风”!这一刻,他不是庆国君王,她不是一国贤臣;他不是百战虎将,她不是户部能员,这一刻,他只是龙乘风,她只是沈君玉。他只是她的龙乘风,她只是他的沈君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宁静的卧室里只有烛光时不时爆起一朵烛花,映得整个房间乍然一亮,整个世界似乎也随之闪亮。龙乘风静了半晌,忽然跺脚痛骂:“你总算是知道错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就没一刻安睡过?你知不知道,我叫人把宫里最好的伤药拿出来,又怕你多心,不敢送过来,只好全堆在我的御书房?你知不知道,你这害死人的家伙,害得我批错了几十份奏折?你……”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全恢复常态,可以咬牙切齿地骂出声来。沈君玉不怒反笑,看着他像往日一般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一副吓死人的凶神恶煞样,她心头那无限的柔情竟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