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她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妈妈抱啊?真不害羞!”身后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区琴全身一震,抬起了头,接着就听到那个郑阿姨略微尴尬的声音:“这,我们家这孩子,就是没大没小的!宇轩,快和阿姨问好。”区琴猛一回头,就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眼睛,一股怒火歘的燃烧起来。她紧紧握起小拳头,挣扎着从妈妈身上爬下来,死死瞪着小男孩,一语不发。区妈妈没有注意区琴的怪异,以为她又和平常一样害羞了,笑着和郑阿姨说:“我说这两个孩子真巧,上同一个幼儿园呢。我们家琴子啊,就是太容易害羞了,要像郑老师你儿子一样大方就好了!”“女孩子嘛,文静些好。我家这捣蛋鬼一天到晚给我闯祸,可烦死我了。对了,你知道这里哪有裁缝店吗?我们刚搬来,都不熟悉呢。”“有啊,就在前面路口拐角处,那店主我熟得很!要不郑老师我带您去看看?”区妈妈低下头,对区琴轻轻说:“琴子,妈妈带郑老师去看裁缝店,你在这里乖乖别动哦。”郑阿姨笑道:“那真是太麻烦您啦。”她转身拉住身边小男孩的手:“宇轩,你呆在这里陪着小妹妹,妈妈去去就回来。”待区妈妈和郑阿姨走远了,区琴还是死盯着那小男孩看,希望能用眼神在他身上扎个大窟窿。小男孩伸了个懒腰,说:“喂,你这个兔子眼怎么一直看我?”“我的杨桃呢?”区琴出声问道,因为昨天哭了太久,现在声音还有些嘶哑。“嗯?”小男孩重新仔细地把她打量了一回,笑眯眯地说:“嗨,原来是你啊!我今天去幼儿园,小田说有人昨天在幼儿园门口哭了半天,就是你啊?你的杨桃还真是阿姨给的?”“我的杨桃呢?”区琴不依不饶地又问一遍。“反正后来阿姨又给你一个杨桃了,你怎么还问?真烦!”小男孩皱起眉头,点点区琴的鼻子。“我的杨桃呢!”区琴大喊一声,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昨天我拿去给幼儿园的阿姨,他们夸奖我是好孩子,就把杨桃给我啦!”小男孩完全没注意区琴已经发青的脸,双臂枕着脑袋,笑得忒没心没肺:“那杨桃可甜了,真好吃。”“你,你,你……这个坏蛋,大坏蛋!”只有五岁的区琴完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愤慨,只能不断重复着‘坏蛋,大坏蛋’这样缺乏杀伤力的词语,这次惨痛的经历直接导致她日后苦练骂人不吐脏字的绝活。终于,失去杨桃的愤怒、失望、委屈以及对面前这罪魁祸首的极端痛恨,让她全身都发起抖来,眼泪喷涌而出,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冲上前把小男孩推倒在地,挥起拳头往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打。等到区妈妈和郑阿姨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那鸡飞狗跳的斗殴现场,小男孩的脸被区琴抓花了,区琴的小辫子被扯下来,满面泪痕,正大口地喘着气。区琴见郑阿姨和妈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今生第一次领会了‘先下手为强’的真正含义,冲到她们身边,抱住妈妈的大腿,抽抽噎噎添油加醋地诉说起小男孩的恶形恶状。平日里,她连完整地和大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今天倒是意外通顺流畅,将自己的愤怒以及对方的无耻行径描绘得淋漓尽致。那一天,区琴最痛恨的人被他妈妈狠狠揍了一顿,嚎叫声传遍了整个宿舍区。那一天,区琴醍醐灌顶,如禅宗的和尚一般顿悟了两个真谛,并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补充完善,迈出了由纯良的羔羊向大尾巴狼转变的坚定步伐。第一,人生需要彪悍,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第二,林宇轩,是她区琴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报告2区琴六岁的时候,开始上小学。没上小学之前,区琴对小学还是有诸多向往的。记得那时候流行一部德国电影,叫做《小小少年》,某一天,区琴眨巴着星星眼问幼儿园的阿姨:“阿姨,我什么时候也能当‘少年’啊?”,阿姨沉默了十秒后,和颜悦色笑道:“等你做了小学生,就是少年啦。”怀抱着成为‘少年’的美好心愿,区琴对小学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这些傻不楞登的美妙构想在进入小学的第一天,确切地说,是当区琴拉着区老爹的手走进班级的那一刻,突然破碎了。因为……因为她发现,一个她最最最最痛恨的人此刻正笑嘻嘻地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自杨桃事件结束之后,区琴就展开了与林宇轩的长期抗战。双方的战斗模式由初期的扯辫子扔泥巴等肢体攻击发展到后期通过辅助道具(蜘蛛蟑螂)进行恐吓威胁的心理攻坚战。奇妙的是,区琴在此次战役中居然保持了相对胜利的局面:扯辫子?不怕!第二天立刻叫区妈妈帮她把头发剪了(虽然区琴之后还偷偷哭了一场);扔泥巴?表面上是看不出输赢,但郑阿姨每天下班回来看见儿子一身泥水的惨状后勃然大怒的吼声,十多年后老邻居们还记忆犹新;至于那蟑螂蜘蛛……笑话!区琴在筒子楼住了那么多年,天天与蛇虫鼠蚁结伴,岂会怕呼?好家伙,今天你林宇轩扔只蟑螂,明天还你一只大蜘蛛!但某一天,区琴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局部战区获得了一定规模的胜利,但大战役中却一败涂地……“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势利了。”很多年后,区琴这样总结当日的失败。那时区琴还没见过林宇轩的爸爸,听妈妈说他在国外读博士。博士是啥,五六岁的区琴并没有直观的感受,但有一点她却很清楚——有一个在国外读博士的爹,代表着他可以有很多国外的好吃的!更代表着他可以用这些好吃的来笼络幼儿园的小朋友!当然,区琴倒是忘了林宇轩那时可爱顽皮又嚣张,是最容易受到喽啰拥护的类型。不管怎样,林宇轩俨然成了他们那一区的孩子王,而区琴只能一边垂涎着那些水果胶泡泡糖(这个,她至今也没承认),一边做着被群众孤立的无谓斗争。同时,对林宇轩的痛恨之情更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可是,这么一个让区琴的痛恨的家伙,却总要看见。幼儿园里虽然不同班,但丁点大块地,抬头不见低头见,回家就更不得了,区琴出去帮妈妈打个酱油都会碰到林宇轩在楼下踢足球,而林宇轩在家中走路大声了点,楼下的区琴就会立刻郁闷地抬头……就在区琴幻想着进入繁忙(这个认知是怎么产生的?)的小学后,就能,至少在学校中不再见到林宇轩的时候,她绝望地发现她错了。她不仅会见到他,而且是天天见,时时见,秒秒见!因为,他成了她的同桌!“喂!”上学后的第二个星期一,区琴在课桌上仔仔细细画出了一条分割线,对林宇轩进行严正声明:“这是我的地盘,你不准过来。”‘三八线’是班级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靡的玩意儿,大有和旁边男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其实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对男女之别并没有任何概念,但却有着一种幼稚的概念:男孩子就应该和男孩子玩,女孩子就要和女孩子在一起!于是,‘三八线’应运而生,开学一个星期之后,年轻的班主任满头黑线地发现班级的课桌上全画上了一条诡异的线。可悲的是,虽然区琴是最需要‘三八线’的人,可她几乎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三八线’的人。虽然在与林宇轩的斗争中,她的彪悍气质愈发显现,但在其它人面前,她仍然是一个沉默,容易害羞,有点笨手笨脚的女孩子。开学一个星期,班里的女孩子都早已抱成团,分成好几个派别,区琴却还是形影孑立,不知道该如何融入这个新的集体中。直到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一,区琴惊异地发现每个人的桌上都用粉笔画出一条白线,才在前排张婷婷的解说下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条这么神奇的‘三八线’。欣喜之余,她立刻拿来粉笔,通过仔细丈量,在课桌上标识了自己的主权领地,并发出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