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谙忍无可忍,把茶盏重重地搁在案上,双手盖住脸胡乱揉搓。他肤色白,这一通下来脸颊都被搓红了。……什么事啊这是。没过几天故岑就从宁涧县回来了,晏谙算是给他放了一个带薪假期,还不限时长的那种,故夫人原本舍不得,难得见儿子一次,想多留他些时日,故岑正左右为难,还是故远林说他不能仗着王爷宽容太出格,好好当值才是正事。回来之后故岑声声诉天色已晚,一行人白日里刚渡过洹水,如今置身野外也没有可以歇脚的驿站或客栈,只好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生火,烤他们带的干粮来果腹。天黑之前,晏谙带着故岑在河边抓了好久的鱼,此刻火上正吊着一小锅鱼汤。锅子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飘了很远。入秋之后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晏谙手里拿着一根长木棍,一边拨弄火堆,一边和故岑闲话:“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流民,看来灾后安置做得不错。”“王爷还在这里,官吏们不敢不作为,赈灾款都落到了实处。只要能活下去,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的。”故岑侧首看着晏谙,在火光的映衬下,眼眸亮亮的。晏谙仰头望着夜空中忽闪忽闪的星子,记得前世,大批流民一直走到了京郊,他就曾站在城墙上,亲眼目睹过那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的惨象。沿途没有地方可以收留他们,连京城也不许他们进入,看守城门的士兵将灾民们视作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生怕他们其中哪个身上有血疹,染给别人。虽然过不上太子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晏谙毕竟生长在皇宫大内,哪见过这幅景象。那些人蓬头垢面,身上褴褛的衣裳勉强蔽体,有的不幸染上血疹,无药医治几天就在痛苦的哀吟中死去,更多的只是想躺下来歇歇脚,闭上眼睛就没能再醒过来。稚童还不知道抱着自己的母亲已经没了气息,蜷缩在尸体怀里低声啜泣,因为饥饿,声音比猫儿还小。没有人怜惜,因为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几个人用最后的力气扒着紧闭的城门,干裂的嘴唇翕张,离得太远,听不清在向里面的人哀求着什么。晏谙立在城楼上望着底下这一群人,不由得生出悲天悯人之心。他去求瑞昌帝开门接纳流民,求户部拨款赈灾,可是瑞昌帝以疫病凶险为由拒绝了他,户部也拿不出银子……晏谙四处碰壁。高坐明堂的帝王不愿认清子民的苦难,口口声声为民谋事的官员只顾眼前的苟且;京中挽香楼夜夜笙歌,城外流民们饥寒交迫。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意识到表面锦绣繁华的大启,内里满是疮痍。钴蓝色的夜幕下,晏谙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一世的洹州府不会再民不聊生,城门口也不会再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聚集。“什么人!”不远处突然传来巡逻士兵的喝声,晏谙闻声看去:“怎么了?”故岑迅速起身:“属下去问问怎么回事。”晏谙扔了手里的木棍,“本王瞧瞧去。”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瘦瘦小小的,身上穿得破破烂烂,被人围起来,怯懦着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一旁的士兵回禀道:“她一直在附近徘徊,我们驱逐她也不肯走。”晏谙抬脚走向那女孩,故岑怕有诈,即便对方看起来毫无威胁,还是低声提醒道:“王爷小心。”晏谙柔声询问:“你有什么事吗?”女孩绞着手指,小声说:“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吃的。”如果不能拿到吃的东西回去,娘一定会打骂她的。晏谙示意故岑取来干粮,将几个饼子送到她面前,“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饼子就都给你。”女孩也饿了很久了,盯着眼前的饼子吞咽着唾液,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叫,红袖。家里被洪水冲没了,爹爹也病死了,只剩我们娘仨活不下去,娘要带着我和弟弟去投奔亲戚。”红袖浑身脏兮兮的,因为长时间吃不饱饭有些面黄肌瘦,巴掌大的小脸上没什么气色,不过仔细看可以发现,她五官生得精致又好看,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所以你是想讨要些吃的回去,和你娘和弟弟分着吃?”晏谙随口问了一句,原也没想着她能答,却听她道:“还有两个人,是对母子,半道上碰见的,他们身上有伤,快死了。”晏谙将饼子放到红袖手里,“带我过去看看,我能救他们。”红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张饼,带着他们走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这动静引起了道路尽头四个人的注意,其中一个老妇人看见举着火把的士兵,慌张地拉着儿子想躲,可那年轻人已经昏死了过去。红袖娘将儿子护在身后,一把拽过女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埋怨她办不好事,红袖低着头有些委屈。老大娘此刻面对他们很是惶恐,眼神躲闪着,迟迟不敢抬头,将头巾拉了又拉试图挡住自己的脸。晏谙因此没能认出她是谁,见那昏着的年轻男子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开口道:“令公子身上的伤,我可以让人给他医治。”“真,真的?”或许是听见儿子有救了,又或许是发现晏谙没有追杀他们的意思,老大娘抬起头,借着火光晏谙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意外地发现这老大娘很是眼熟。晏谙把人带回去,让太医给男子包扎伤口,又找了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原先的衣服破破烂烂,沾着血黏在身上,太医费了好大劲才把衣裳从伤口上扯下来,故岑过去瞧了一眼,说他身上有好几道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