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那墩子,三岁了,见了这劲儿,回过头埋在他娘怀里,也跟着说:“娘,我也想穿新衣服……”冯菊花当然明白,家里孩子多,哪那么多新衣服啊,若真得每个都要,把她大伯娘卖了也换不出那么多布票,况且自己之前孩子满周岁,大伯娘也给送了礼物的,自然不能眼红这个,便呸了口:“臭小子家的,不跟着你哥哥们摸泥去,却在这里咬新衣服!”墩子眨眨眼睛,没说话。谭桂英噗嗤笑了,对墩子道;“等以后你大了,进了城,大伯娘也送你新布。”——这句话可算是空头支票,老远老远了。这边谭桂英又取出来一块布,给童韵:“这个是给蜜芽的,我原本想着弄几个旧衣裳给孩子改改,可看看家里,竟然没一块好看点的布,你说小姑娘家的,总不能穿那军绿黑啊灰的,我便托人给弄了块这个。”童韵接过来,只见是白底红花的,这种很少见,便是有布票有钱也买不到的,也是惊喜不已。“谢谢嫂子,可让你破费了!这布真好看,等蜜芽儿大点,做个小棉袄穿!”旁边的苏巧红得了那块蓝布,本是满心欢喜,可是此时看到了童韵得的那块花布,暗暗地瞅过来好几眼,有点眼馋,又有点心酸。她娘家的侄女也该做周岁了,她还愁该送什么呢。若是能有块这样的布,那得多体面啊。她也是没办法,嫁到顾家这样的殷食人家,别人总说她嫁得好,可其实娘家是一点光都没沾到。她回去的时候,总觉得没脸,别人说巧红又给你娘家带啥好东西了,她能说啥,说她啥都没有?顾老太是个精明人儿,素来知道自己这儿媳妇的德性,当下也不说啥,只对童韵说:“蜜芽儿是不是困了,带蜜芽儿回去歇歇吧,也到时候该吃奶了!”蜜芽儿虽然人小,可精神头大,支着耳朵听着这屋里动静,此时听到自己奶奶这么说,便赶紧张大嘴巴,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这可把谭桂英逗得不轻:“瞧这打哈欠流泪的,是该喂奶了。”童韵抱着蜜芽儿就要回去西屋,她想着谭桂英费劲给自己蜜芽儿弄了这么一块稀罕的花布,而自己屋里还有不少好吃的,便给谭桂英使了个眼色。“嫂,我平时没怎么做过衣服,这块布怎么做,没个想法,你进来给我说说吧?”谭桂英也想赶紧避开,毕竟苏巧红不好惹,她那酸溜溜望着花布的神情,实在是受不住,还是赶紧跑吧,于是也顺着童韵说:“好,我最近正在学文化进步,童韵你识字多,打算问你个事儿呢!”说着间,这妯娌二人和顾老太打个招呼,抱着蜜芽儿回屋了。土布袋子的祸根童韵的为人颇有些像她爹,那是宁愿别人欠了自己,却不好自己欠别人的。她知道谭桂英虽说在县城里上班,可那布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况且这种好看的花布,没关系没门路也买不到的。她这里正好有些童昭捎来的好吃的,自然就惦记着给谭桂英一些。顾家人多,那么多妯娌,她给大家伙都分根本分不过来,只能是给谭桂英使眼色让她跟过来了。进屋后,童韵解开怀先喂着蜜芽儿,这边指着那五斗橱说:“嫂,你打开那橱子,里面是我弟从首都捎过来的吃的,看看稀罕什么,给咱伯父伯母那边带着。”童韵所说的伯父,自然是谭桂英娘家爹。谭桂英爹在县城里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她来乡下婆家这边过大年,若是能拿回去点好东西孝敬谭桂英爹娘,谭桂英那边自然面上也有光。人家爹娘这些年,怕是没少贴补大哥大嫂,而大哥那边,一个月二十块钱的工资给娘寄过来。这亲里亲道的,全都是人情。谭桂英倒是没见外,打开那橱子看,一看之下,倒是吃惊不下。“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她在县城里,见识多,自然是知道那些东西不好弄到手。“刚说了,我弟首都捎回来的,我父母准备的。你说就这点东西,若是给一大家子分,怕是每个孩子尝不到半块,分不匀白白惹气。若是我自己独吞,心里都过意不去,况且我就算是吃,一张嘴能吃多少呢!”“你乖乖地收着吧,哪里是一张嘴,这不是还有一个吃奶的吗?你好好吃,补足营养,蜜芽儿才能长好。”童韵听了,笑着道:“嫂,说实话,咱娘真挺疼蜜芽的,对我也好,在咱家,哪里短了我的吃食,再说我每天也吃点。只是终究吃不完,也怕时候一长坏了,那才是白白糟蹋好东西。你拿五个红糖月饼,再拿两包鸡蛋糕回去吧,给伯父伯母那边。虽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到底是精细糕点,老人家吃了不费牙,大哥面上也有光。”大白兔奶糖是奶做的,实在货,她想留着给蜜芽儿慢慢吃,再说那个不容易坏,留得住。这一番话说得谭桂英一时默住了,低头间,感动得不能自已。“童韵,要不说我就最喜欢你这个弟媳妇,你真是凡事儿都想得周全。”她爹是机械厂的厂长,她模样性情各方面都好,本来能嫁个不错的人家,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后来她非看中了顾建章。顾建章家那条件,大家都知道的,他顾建章就是家里费着所有的劲儿抬起来的金凤凰,乡下家里一群弟弟要养活,全家都指望着他呢!嫁给顾建章,这辈子只能坑娘家补贴婆家了。这些年,顾建章待她不错,她也知足,觉得坑谁补谁都行,日子怎么都能过。可两口子时间长了,难免也会闹别扭,每当两口子生气惹恼的时候,她难免就想,当初我如果嫁给那谁谁,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虽说这想法不过是一闪而逝,可终究曾经有过,只是她从不说罢了。不曾想,这小弟妹,心眼儿竟然这么多,连这都想到了。蜜芽这个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童韵将她那软糯小奶肥身子抱起来,让她趴在肩头轻轻拍打着:“嫂,你收着吧,别和我客气这个。咱们如今条件差,有点好东西,可不就是得孝敬给老人家,还能真得进咱年轻人嘴里?嫂的爹就是我的长辈,这大过年,我好不容易孝敬一次,你可不能拦着我。”谭桂英听着这个,真是又感动又想笑:“可真真说不过你,你这小嘴儿,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敢情这东西我不拿走,倒是我的罪过了!”童韵噗的笑出了声:“咱现在乡下条件差,也没什么好孝敬的。这两年他们兄弟四个都挣最高的工分,家里光景总会一年好似一年,等以后咱富裕了,还给伯父伯母送好吃的去!”谭桂英感慨地拉着童韵的手:“等以后有机会去县里,多陪我说说话,总觉得你就跟我亲妹妹似的。”童韵笑着道:“好,以后有机会定要去叨扰下嫂嫂。”一时间妯娌两个人说着知心话儿,童韵把蜜芽儿哄睡了放下,便开始给谭桂英拾掇东西。她取了个小包袱皮,把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谁知道正拾掇着,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童韵听着这动静,心里觉得奇怪,想着顾建国这会子陪兄弟说话呢,不至于回来。正疑惑着,那谭桂英眼疾手快的,忙扯过被子,把那好吃食给盖住了。抬眼间,进来的却是苏巧红。原来顾家几个兄弟带着一群小子出去街面上放炮了,陈秀云在厨房里洗碗,冯菊花打扫灶台,苏巧红偷偷摸地路过西屋窗户底下,就听着里面妯娌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她一想,便觉得这里面有猫腻,肯定是偷摸说什么话,说不得谭桂英又拿了几块布暗地里给童韵了,当然也可能是麦乳精!苏巧红想起这个来,气得胸口都疼。同样是弟媳妇,怎么她就不招人待见?谭桂英爹家有钱得很,她就不能多张罗点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