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信?”蜜芽儿翻白眼:“算了我不哭了,小舅舅你也别逗我了行不行。”怪不得娘总说小舅舅万年小孩子脾气,其实都怪小舅舅自己,总是爱开玩笑,不知道树立下形象。童昭却觉得自己小外甥女长得好看,就连噘嘴翻白眼都那么好看。“那你到底要不要我走?”“你……还是走吧。”童昭见她这样,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攥了下:“我也不舍得小蜜芽儿啊,过两年,我想办法调回来好不好?”她的小嘴儿就被攥得微微鼓起。她挣脱了,响亮地道:“好!”童昭笑了,用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家乖,听你娘话,别惹你娘生气,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知道不?”“嗯。”童昭笑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看了半天,最后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舅舅这次真得走了。”蜜芽儿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口中说:“走吧。”童昭推起自行车,慢慢地推着往前走:“我慢慢走,你还可以多看一会儿,一定要把我的英武身姿印在脑海里啊,以后写作文可以写个《我的舅舅》!”蜜芽儿顿时忍不住笑出声。不过童昭并不是开玩笑,他真得慢慢推着走,一步步地往远处走去。蜜芽儿站在那高高的土岗子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黄昏中。等到彻底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蜜芽儿走下那土岗子,准备回家。谁知道就在这时,土岗子旁边的林子中,走出一个人来。蜜芽儿疑惑地看过去,高高瘦瘦的身影,是萧竞越。这个补丁不一般萧竞越的这个名字取自夕日欲颓,沉鳞竞跃。萧竞越已经十三岁了,十三岁的他个子高高的,比寻常生产大队的男孩子要高一截子。不过他身条削瘦,看着不如一般干农活的男孩子壮实。他小时候是个清秀的男孩子,现在大一些了,眉眼依然俊秀,算是长得好看的,不过比起小时候,他是看着更冷了,那脸上都仿佛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略显薄的唇总是绷紧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十足。自打隔壁的萧老太去世后,萧竞越和萧淑兰在家里的日子更难熬了。萧淑兰煎熬着上完了小学,萧国栋和刘美娟两口子就要把她先许配给人家拿彩礼,后来还是陈胜利那边出面,说现代新社会,不兴这种卖女儿的事,萧家才算罢休。萧淑兰哭啼啼的,坚决说要上学,萧家也没办法,只说反正我们没有钱,初中虽然不要学费,但是要个书本费和食宿费,你自己看着办吧。萧淑兰见了,当然知道不能指望这两口子,于是听了顾老太的主意,给陈胜利申请,说自己去山上捡山货弄到外面去卖当学费,陈胜利看这情况,没办法,也就答应了。萧淑兰白天捡晚上捡的,最后凑了点钱,也是由顾家暗地里帮衬了点,算是自己把这学给上完了。这不,今年上完了初中后,恰好赶上隔壁博县那里有矿场,矿场里要招工,过来本县招人,要识字的,男的女的都要。本来这农村的招工啊参军啊上大学啊,那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一般人根本轮不上,要么是有关系有门路的,要么你就得送礼。这送礼呢,两包白糖,两瓶子酒,或者扯一块布,那都是可以的,当然也有人送油条油饼的,反正送啥都行,你得送。萧家当然不会给萧淑兰出这钱,萧淑兰没钱能出,她眼巴巴地报了名,把自己以前在学校的成绩啥的都贴上,想着不成就不成,也没抱啥希望。谁知道这一次,人家矿上就是要招女孩子,矿场那里大老爷们多,现在要招一批食堂里做饭的,或者记账的,打杂的,这些最好找女孩子,也算是给矿场大老爷们解决下婚姻问题。萧淑兰长得不算多好看,但是也算耐看,又看着老实,有点文化知识,负责人一看,直接就给招走了。萧淑兰自己庆幸得不得了,觉得这算是死去的娘保佑了她一会,从此后再也不用受后娘的欺凌了,也不怕被卖出去换彩礼了。她后娘刘美娟看了这情况,怕了,就说这闺女以后也得是吃供应粮的人了,临走前想说句好话,谁知道人家萧淑兰直接没搭理。别说是她刘美娟,就是萧国栋那亲爹,人家萧淑兰还不给好脸色呢。自打那当奶的走了,萧淑兰认的亲人只有一个萧竞越了。当然后来那刘美娟也在背后嚼耳朵根子,说其实那矿场不是啥好地方,里面一群光棍等着挑媳妇呢,刘美娟去了未必能讨好。再说了,为啥不送礼也被招走了,因为人家有关系有门路有条件的都不愿意自家闺女去!“也就这傻丫头片子去了!”刘美娟一边缝着件衣裳,一边这么埋汰萧淑兰。旁边几个媳妇看不下去了,笑。“再怎么样那也是你闺女,至于么!”“谁,说谁呢!我可没认过这闺女!”刘美娟哼哼了几句,又叨叨一番。暂且按下刘美娟不提,只说这萧竞越。萧竞越现在十三岁,他从小学习好,特别好,好得顾老太虽然看不惯那萧家,可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这孩子过目不忘,语文课本上的课文,扫一遍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算术题别人演算老半天的,他能直接心算。顾老太觉得,这是个人才,这样的孩子,不能不上学。萧竞越完小毕业后才十一岁,顾老太给他推荐了下,让他跳级直接到县城里上初中去了。他上初中,萧家自然是更加不高兴了,那么大一小伙子,壮劳力,怎么不在家干活,上什么学?你姐姐一个挨千刀的还不够,你还得来折腾爹娘?可是萧竞越能听他们的吗,萧竞越当然不听。萧竞越是这样的,他后娘他亲爹和他说啥,他都一概冷着脸,好像没听到。他爹打他,他就冷冷地盯着他爹瞧,那眼神能看得他爹发毛。他爹现在根本管不了他,他上初中不用学费,生活费自己在学校食堂帮忙挣,他姐也会补助他一些,他完全用不着家里。就蜜芽儿的印象中来说,她已经好久没见过萧竞越了,也许是从他完小毕业就没见过了。据说他和他爹都不怎么来往了,他爹甚至说就当没这儿子。她没想到现在这么一转身,就看到了他。他现在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理着平头,人干干净净的,好看,精神,虽然身上的棉袄依然有个补丁,不过整个人就是透着清爽,就连补丁都补得比较巧,一点不丢份。“你——”她打量着他,心里有些纳闷。很多疑问,比如你好久不回来生产大队了怎么现在回来了,比如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家去反而站这里?比如你站这里多久了?不过她默了下,没问出来。他站在那里,背着个军绿色挎包,在黄昏中盯着自己瞧。那个眼神,让蜜芽儿感到不太舒服。或许是因为他果然是能干大事的人,这么小做事,就透着一股子狠厉味儿。戾气这个词儿,有些过了,可是蜜芽儿就是感觉多少有那意思了。荒郊野外的土岗子上,他盯着她,一言不发地看,好像把她看了个透。蜜芽儿背脊发麻,身上总觉得不自在。低下头,蜜芽儿想起了自己娘。其实她能看出来,虽然家里人对萧家姐弟也算是帮忙的,很多事上都暗暗地帮衬了,甚至包括萧淑兰招工的时候,自己奶也过去公社帮着说了话。可是自己娘,并不喜欢和萧家人多接触。她越来越大,做事也就越来越小心,没有了小时候的冲动,想着娘不喜欢,她就尽可能避着点吧。就算将来眼前这个人会有一些成就,可是自己不求抱大腿,不求沾光,只求别得罪而已。